暗室微光

“兰”字号包厢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楼下舞池残余的喧嚣，仿佛沉入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陈年威士忌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冰冷的金属气息。

厚重的丝绒窗帘紧闭，只有一盏低垂的绿色琉璃罩台灯，在巨大的红木圆桌中央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面精致的茶具和几份摊开的、印着日文的文件。

吴昭妍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清晰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

她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快速扫过桌旁坐着的三个男人。

主位上，一个穿着考究灰色西服的青年男人，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支雪茄——正是递给她名片的贺峻霖。

他左手边，一个身材壮硕、留着板寸头的男人，穿着中式绸衫，眼神凶狠，手指关节粗大，正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带着令人不适的侵略性。

右手边，则是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商人，正是楼下角落里那几个之一，此刻正眯缝着眼，嘴角挂着一种粘腻的笑意。

贺峻霖“白玫瑰小姐，久仰芳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贺峻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磁性，打破了沉寂。

他放下雪茄剪，目光落在吴昭妍脸上，那眼神似乎能穿透她的笑容，直达心底。

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毫无破绽的微笑，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的寒潭。

吴昭妍“贺先生过奖了。”

吴昭妍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如同她的歌声。

吴昭妍“不知贺先生深夜相邀，有何指教？”

贺峻霖“指教不敢当。”

贺峻霖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贺峻霖“只是听闻白玫瑰小姐不仅歌喉动人，更有一双慧眼，识人断物，颇有独到之处。眼下有件小事，想请小姐帮个小忙，品鉴一样东西。”

他说话间，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桌上那份日文文件。

吴昭妍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来了。

品鉴东西？不过是试探她是否看得懂日文，或者，是否认得某些特定的人或物。

这所谓的“小事”，背后牵扯的，恐怕是血雨腥风。

吴昭妍“贺先生谬赞了，昭妍不过是个唱歌的，见识浅薄，恐怕要让您失望。”

她不动声色地婉拒，指尖在袖中那张硬质名片上轻轻摩挲，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眼前之人的危险。

万能龙套“哼，贺老板，跟个歌女废什么话！”

那个板寸头壮汉粗声粗气地开口，眼神不善地盯着吴昭妍。

万能龙套“让她看就赶紧看！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正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他说话间，一股浓烈的烟草和汗味扑面而来。

吴昭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认得这种腔调，是青帮底层打手特有的蛮横。

看来这位贺先生，手眼通天，三教九流皆有门路。

贺峻霖“阿彪，不得无礼。”

贺峻霖淡淡地瞥了壮汉一眼，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个叫阿彪的壮汉立刻噤声，只是眼神依旧凶狠。

贺峻霖“白小姐不必紧张。”

贺峻霖转向吴昭妍，笑容加深，眼底的寒冰却丝毫未化。

贺峻霖“不过是件小玩意儿，相信以小姐的玲珑心思，定能看出点门道。”

他抬手，指向圆桌中央，灯光照射下，那里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深棕色的皮夹。

吴昭妍的目光落在皮夹上。

那皮夹样式普通，磨损严重，边角甚至有些开裂。

但吸引她注意的，是皮夹翻开后，露出的内衬一角，似乎被人用指甲，极其细微地划了一道不起眼的、类似半个花瓣的痕迹。

那形状……像极了百乐门后台窗台上，她时常摆放的白玉兰被风吹落的花瓣轮廓。

她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痕迹……是传递信息的暗号？是谁？贺峻霖在试探她是否知道这个暗号？还是这皮夹本身，就是某个需要她辨认的信物？

贺峻霖“如何？白小姐可曾见过类似的东西？或者……认得这皮夹的主人？”

贺峻霖的声音如同毒蛇的芯子，在她耳边嘶嘶作响。那日本商人也停止了假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台灯昏暗的光线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映在深色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吴昭妍能感觉到阿彪身上散发的戾气，那日本商人黏腻目光里的审视，以及贺峻霖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承认认得那痕迹？风险太大，等于暴露自己可能参与某种秘密活动。说不认得？贺峻霖这种人精，未必会信，甚至可能引来更深的怀疑和麻烦。

最好的办法，是模糊焦点。

她抬起眼，目光没有躲闪，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歌女特有的娇媚，轻轻摇了摇头。

吴昭妍“贺先生说笑了。这样的皮夹，市面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昭妍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至于主人……”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自嘲的弧度。

吴昭妍“百乐门人来人往，每日见的人太多，昭妍记性再好，也记不住每一位客人的随身物件呀。”

吴昭妍“倒是这皮质，看着有些年头了，想必主人是个念旧的人？”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皮夹本身的价值和主人的性情，避开了关键信息，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实则毫无用处的答案。同时，她最后那句“念旧的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叹，像是在回应那半个花瓣的痕迹，又像是在单纯评价皮夹，让人抓不住把柄。

贺峻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日本商人似乎有些失望，低声嘟囔了一句日语。阿彪则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在包厢里蔓延，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吴昭妍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包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敲门声，三长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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