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后,顾琴痴的十七岁生辰到了。
清晨的客栈小院里,林清端着碗长寿面站在廊下,见她推门出来,微微颔首,声音清朗:“遥叩芳辰,生辰吉乐。”
碗里卧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的。顾琴痴愣了愣,随即笑弯了眼:“你还记着呢?”
“自然。”林清把面递给她,“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琴痴捧着面蹲在石阶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抬头问:“你问我有什么愿望吗?生辰许愿,很灵的。”
林清在她身边坐下,挑眉:“哦?那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去爬泰山。”顾琴痴望着远处的山峦,眼睛发亮,“听说泰山顶上能看见日出,还能摸到云彩呢。而且……”她挠了挠头,“我想看看,比龙虎山更高的地方,是不是离仙京更近。”
林清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天师曾说过,泰山乃五岳之尊,有碧霞元君坐镇。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啊,等你胳膊上的伤彻底好了,我们就去。”
顾琴痴惊喜地抬头:“真的?”
“自然。”林清嘴角弯起个浅弧,“不过先说好了,到了泰山,不准再惦记人家的宝贝,不然……”
“不然就把我扔在山顶喂猴子是吧?”顾琴痴抢过话头,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我就看看风景,绝不乱摸乱动!”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眼睛亮闪闪的,像盛着星光。林清看着她,忽然觉得,这趟凡间历练,好像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云端上,祖天师望着水镜里的画面,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泰山么……也好,让她去看看也好。有些道理,总要自己看过了才明白。
到了泰山山脚,顾琴痴站在路口望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哇”了一声。
层峦叠嶂的山峰铺展向天边,青绿色的山峦被缥缈的雾气缠绕,像是披了层轻纱。山脚下的溪水清澈见底,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粼粼的金光。
更让她惊叹的是路边那尊巨大的石像——不知是哪位神明的造像,身披长袍,面容庄严,底座上刻满了模糊的碑文,历经风霜却依旧透着股肃穆。石像前有棵枝繁叶茂的祈福树,红绸带挂满了枝头,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是无数心愿在轻轻摇晃。
“这树得长了几百年了吧?”顾琴痴跑到树前,踮脚看着那些红绸带,“你看这个,写着‘愿家人安康’,还有这个,‘求金榜题名’……”
林清跟在她身后,望着那尊石像,眼底闪过一丝敬意——这是泰山神的化身,虽不如仙京众仙尊贵,却护佑着一方生灵,香火极盛。
“要不要也挂一个?”他问。
顾琴痴摇摇头,摸了摸树干:“不了,我的愿望已经说给你听啦。”她转身往山上跑,“走啦走啦,我们赶紧爬山,争取天黑前到半山腰的道观!”
林清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又望了眼那挂满红绸的祈福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山风吹过,红绸带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趟旅程送上无声的祝福。
爬了不到两个时辰,顾琴痴就开始气喘吁吁,扶着路边的老树直喘气。山道上人流攒动,到了平缓处,竟有不少人直接铺开草席睡在地上,有的还打起了呼噜。
“泰山有这么高吗?”她揉着发酸的腿,咋舌,“这些人……竟要在半山腰过夜?”
林清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解释道:“泰山主峰海拔一千五百多米,寻常人要爬两天才能到顶,夜里自然得在中途歇息。”
正说着,旁边几个歇脚的香客频频往他们这边看,眼神里带着好奇。顾琴痴依旧穿着那件红袍外衣,衬得肤色雪白,而林清一身月白短衫,两人站在一处,红的热烈,白的清俊,倒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人物。
“你看那姑娘的红衣裳,真鲜亮。”
“那小伙子也俊,他俩穿得跟戏文里的红白双煞似的……”
“我看倒像刚下山的小道士,那姑娘瞧着,活脱脱是被师兄护着的小师妹。”
顾琴痴听见了,忍不住扯了扯林清的袖子,压低声音:“他们说我们是红白双煞呢。”
林清瞥了眼那些议论的人,嘴角勾了勾:“总比被当成拐来的童工强。”
顾琴痴被他逗笑,心里的累也消了大半。她直起身,拍了拍红袍下摆:“走,继续爬!我可不能被他们看扁,说不准爬到山顶,真能摸着云彩呢!”
林清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伸手扶住她:“慢点,别又摔着。”
山道上的风带着草木清香,两人的身影一红一白,在攒动的人流里慢慢向上,身后的议论声渐渐被风声盖过,只剩下彼此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笑闹。
终于爬到山顶时,天色已近黄昏。山道尽头的南天门巍峨耸立,朱红的门柱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只是周围人迹稀少——大多香客早在半山腰就歇了脚,没力气上来了。
顾琴痴扶着门框,双腿抖得像筛糠,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可、可算到了……”
林清站在她身侧,气息虽有些微乱,却依旧挺拔,见她抖得厉害,忍不住问:“你干嘛抖成这样?”
“累、累啊!”顾琴痴瞪他一眼,喘着粗气,“你难道不累吗?不愧是祖师爷的护法坐骑,体力就是好……”
话没说完,就被林清伸手敲了下额头:“胡说什么。”
他虽是灵兽,却也需顺应凡间体魄,怎会不累?只是见她累得直晃,便刻意稳住了身形罢了。
顾琴痴捂着额头,嘟囔道:“本来就是……”她抬眼望向门内,忽然眼睛一亮,“快看!是云海!”
南天门后,翻涌的云海铺展到天边,夕阳的金光洒在云浪上,像泼了满地碎金。顾琴痴忘了腿疼,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伸手去够那近在咫尺的云气,却只摸到一手清凉。
“真的摸到云彩了……”她喃喃道,眼里闪着光。
林清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被风吹起的红袍衣角,轻声道:“好看吗?”
“好看!”顾琴痴用力点头,忽然转头看他,“就是有点冷。”
山巅的风确实凉,林清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站稳了,别被风吹下去。”
顾琴痴裹紧外衫,忽然笑了:“你说,这里离仙京,是不是很近了?”
林清望着云海深处,那里隐约有仙光流转,他却只道:“或许吧。”
至少此刻,她眼里的光,比仙京的琉璃灯还要亮。
进了南天门,顾琴痴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金顶的屋檐在夕阳下闪着光,鳞次栉比的庙堂依山而建,匾额上的字迹有的古朴苍劲,有的飘逸灵动。她好奇地四处打量,转头问林清:“这泰山是佛门圣地,还是……”
“错了。”林清站在她身边,望着那些错落的殿宇,“泰山是三教合一的山,道、佛、儒都在此有一席之地。”
“三教合一?”顾琴痴咂咂嘴,“那岂不是很热闹?”她正看着,忽然眼睛一亮,拽着林清就往东边跑,“快看!有财神殿!走,去拜拜!”
林清被她拉得一个踉跄,无奈道:“你拜财神做什么?”
“求他多给我送点金元宝啊!”顾琴痴跑得飞快,红袍在风里飘得像团火,“拜了财神,说不定以后卖东西能多赚点,学道也能有钱买好剑了!”
财神殿里香雾缭绕,顾琴痴学着旁人的样子,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林清站在殿门口看着,见她拜完起身,还偷偷往功德箱里塞了两个铜板,忍不住摇头——这丫头,拜财神都忘不了金元宝。
出了财神殿,顾琴痴一脸满足:“这下好了,以后肯定能发财。”
林清瞥她:“刚才拜的时候,没求着让财神把你变成金元宝?”
顾琴痴:“……”
她伸手捶了他一下:“胡说什么!我才不要变成金元宝,被人扛走怎么办?”
两人沿着殿宇间的石板路慢慢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顾琴痴忽然想起什么,问:“那这里有供奉祖天师的地方吗?”
林清点头:“自然有,在前边的碧霞祠旁,有座小小的正一观。”
“那去拜拜?”顾琴痴眼睛又亮了,“好歹是未来的师门,得打声招呼。”
林清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弯了弯,跟了上去。山巅的风里,似乎都带着几分笑意。
从正一观出来,顾琴痴拍了拍衣摆上的香灰,兴致勃勃地转向林清:“快帮我推荐一下,等我成年了去龙虎山,拜哪位师傅好?听说那边的道长们各有神通,有的擅长炼丹,有的剑法厉害,还有的能掐会算……”
林清刚要脱口而出“自然是祖师爷”,话到嘴边又猛地顿住——天师早说了,不能在凡间随意泄露仙事。他硬生生把话咽回去,含糊道:“这……拜师要看缘分,到了龙虎山,自有适合你的师傅。”
顾琴痴撇撇嘴,显然对这答案不太满意,但也没再追问,转身就往下山的路走:“哦!那我们走,下山了!再晚些,怕是要摸黑赶路了。”
她的红袍在石阶上一晃一晃,走得倒是利索,仿佛刚才抖得站不稳的人不是她。林清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跟上去:“慢点,下山更要当心。”
“知道啦!”顾琴痴回头冲他笑,夕阳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眼睛亮闪闪的,“等我拜了师傅,学了真本事,下次就换我带你爬山,保证不让你等!”
林清挑眉:“拭目以待。”
山风吹过金顶,南天门的影子渐渐被暮色拉长,两人的笑声顺着石阶一路往下,混着远处的松涛,慢慢消散在下山的路上。他想,等她真到了龙虎山,怕是不用推荐,祖师爷早就等着“亲自管教”了。
下山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顾琴痴的腿就开始打颤,她扶着路边的树干直喘气,眼睛溜溜一转,盯上了旁边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路。那路隐在茂林里,看着就少有人走。
“不行了,我要走小路!”她拍板决定,“大路绕太远,小路说不定能快点下山。”
林清皱眉:“小路难走,还有野兽。”
“怕什么?”顾琴痴冲他眨眼睛,语气带着点狡黠,“山大王,快变虎!”
林清:“……变虎干嘛?”
“骑啊!”顾琴痴理直气壮,“你看我这腿,再走下去怕是要废了,骑老虎下山多快!再说了,有老虎在,野兽也不敢来捣乱啊。”
林清:“……”
他盯着顾琴痴理所当然的脸,气笑了:“我是祖天师座下的灵兽,不是给你当坐骑的凡兽!”
“就一次嘛!”顾琴痴拉着他的袖子晃,“你看我生辰都没过几天,就当是补的生辰礼了行不行?”
林清被她晃得没办法,又看她确实累得够呛,终是没忍住,低声道:“……就这一次。”
话音刚落,白光一闪,青布短衫的少年已不见踪影,原地蹲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皮毛雪白雪白的,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不情愿”。
顾琴痴眼睛一亮,搓着手凑过去:“嘿嘿,虎子你真帅!”她小心翼翼地爬上虎背,刚坐稳就拍了拍:“驾!”
白虎:“……”
它尾巴一甩,差点把背上的人掀下去,随即闷哼一声,迈开步子往小路走去。林子里的枝叶扫过虎背,顾琴痴吓得抓紧了虎毛,却忍不住笑出声:“哇!真的好快!虎子你太厉害了!”
白虎耳朵抖了抖,心里却在嘀咕:等回了龙虎山,非得让老古板罚这丫头抄一百遍《道门戒律》不可。
密林深处,几只探头探脑的小兽见是白虎经过,吓得立刻缩回了树后。夕阳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虎背上的笑声清脆,虎尾偶尔不耐烦地扫过草叶,一路往山下而去。
白虎驮着顾琴痴,脚下的路渐渐偏离了下山的方向,往西南而去。顾琴痴扒着虎毛往下看,忽然发现不对:“喂,虎子,你朝龙虎山的方向去干嘛?”
白虎头也不回,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让你拜师啊!”
“喂喂喂,搞错了!”顾琴痴急得拍它的背,“我才十七岁,未成年啊!未成年怎么能拜师?”
白虎脚步一顿,没吭声。
顾琴痴赶紧补充:“你难道没听说过?未成年不能玩法器,不能学高深道法,万一走火入魔怎么办?”
白虎:“……”
它纳闷地甩了甩尾巴——这丫头忘了?上次在山洞里捡了老古板的七星剑,转头就拿去当铺换了金元宝,那时怎么不说自己未成年?
“你……”白虎刚想戳穿她,就被顾琴痴抢了话头。
“你想说那把剑?”她理直气壮,“那剑又不是法器!看着旧兮兮的,顶多算把有点年头的铁片子,换点银子怎么了?”
白虎:“……”
它差点没忍住把这丫头甩下去——那可是天师佩剑,剑穗上的流苏都能抵她半年的口粮,到她嘴里竟成了“铁片子”?
白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气,闷声道:“不拜师也行,先去龙虎山外围的观里住着,学点基础的吐纳心法,总比你天天惦记金元宝强。”
顾琴痴眼珠一转,觉得这主意不错:“住观里包吃住吗?有鱼干吗?”
白虎:“……”
它现在严重怀疑,带这丫头回龙虎山,是给自己找罪受。
密林里,白虎的脚步依旧坚定,虎背上的顾琴痴还在絮絮叨叨讨价还价,夕阳把一人一虎的影子拉得老长,倒像是一幅热热闹闹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