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的灰蓝瞳(霍雨浩视角)
喧嚣和嘲讽被朱家厚重的大门隔绝在外,像拍不死的苍蝇嗡嗡,终究会散去。
戴洛文那些“小瞎子”“软骨头”的咒骂,戴洛武假惺惺的“担忧”,朱家女孩们扎在朱露背后、却每每落空的眼神……所有这些腌臜的声音,在我们并肩而行时,都自动模糊成了背景杂音。
我们不需要去练武场那个布满眼睛和恶意的地方。
城外十里坡,成了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
连绵的缓坡舒展在湛蓝的天幕下,像铺开的碧绿地毯,一直延伸到大森林的边缘。
早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却吹醒了满坡的嫩草和星星点点的野花,紫色、黄色、蓝色的小精灵在风中摇曳。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暖融融地包裹着身体,只有风声掠过草尖的低语和我们自己的呼吸声是这里的主角。
“就从这里开始吧。”朱露随手拨开几根挡路的狗尾巴草,在坡顶找了一块相对平坦、草皮茂密的空地站定,转过身,双手抱臂看着我。
她换掉了朱家那身别扭的衣裙,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劲装,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烟紫色的眼眸,在耀眼的日光下,像两块沉在澄澈水底的紫水晶。
我深吸一口带着草叶清甜和泥土潮润气息的空气,那味道仿佛能洗掉从府邸里带出的尘埃,郑重地点点头。
风中的乱流(三月初)
她身上亮起浅淡的幽光,一只体型流畅、散发着黑夜气息的黑色小猫虚影在她身后缓缓凝实。幽冥灵猫,通体墨黑,没有一丝杂毛,唯有那双竖瞳,如同点燃的鬼火,闪烁着冰冷的琥珀色光芒——那是朱家血脉最纯粹的特征之一。
几乎同时,一股清凉的气流从我眉心涌出,我感到左眼微微发热,一种洞察一切的奇异感觉浮现。浅金色的光芒自我脚下蔓延开来,一个模糊不清、仿佛由金色光线勾勒的竖眼图案在地面悄然铺展。
【精神探测】,共享!我心中低喝。
嗡——
一股无形的精神涟漪以我为中心扩散开去。然而,传递!我能清晰“看”到二十米外草叶上水滴滑落的轨迹,甚至能“听”到地皮下蚯蚓蠕动的细微声响。
【精神共享】,给朱露!
意念涌动,试图将这份清晰的感知跨越那几步的距离,连接到对面那个魂力波动上。
“呃!”朱露闷哼一声,身体陡然绷紧!她身后的黑猫虚影猛地一颤,那双琥珀色的竖瞳瞬间剧烈波动,几乎溃散!庞大的混乱信息流(水滴、蚯蚓、风吹草叶的数以万计轨迹)如同狂暴的洪流冲进她的意识!那不是战斗,是精神信息的倾泻!
“收回!快断开!”她急促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
我慌忙切断精神链接,冷汗瞬间浸湿后背。金色光晕破碎消失。
风更大了些,吹得她的马尾和额前散落的发丝微微飞扬。她皱着眉揉着太阳穴,脸色有点发白,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霍雨浩!你是想直接用信息流冲垮我么?”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让你也‘看’清楚……”我脸上一阵发烫,讷讷道。
“笨蛋!”她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没了多少火气,只有无奈,“探测是探测,共享是共享!能量传递又不是丢飞镖,一撒手就完事!要像编织蛛网,找到最稳定的节点,同步频率!懂吗?”
猫与眼的错步(三月中旬)
午后阳光有些晒人。山坡上的野花开得更多了些。
“频率!注意我的魂力流转节奏!”朱露再次释放幽冥灵猫。这一次,她刻意放缓了速度,如同涓涓细流般调动魂力,那只虚幻黑猫凝实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更加稳定。
我凝神屏息,精神高度集中。眉心清凉的感觉涌现,金色竖眼的图案再次于脚下铺展。
【精神探测】释放!
范围控制!十米!
感知世界再次清晰呈现。
这一次,是同步!我的意念像两只小心翼翼探出的触角,轻轻搭在她稳定运转的魂力流上,不再是猛冲,而是寻找共振。
幽光与金光开始靠近、试探性地触碰……
嗤啦!
两种光芒骤然碰撞!像水滴溅入滚油!她脚下的幽光剧烈扭曲,我的金光也瞬间不稳定地明灭不定!
她身后的黑猫再次虚化,那双琥珀色竖瞳中,竟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灰蓝的虚影,不足0.1秒,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被狂暴的琥珀色覆盖!
“又错了!”朱露跺了跺脚,有些气恼,马尾甩动着,“频率只是基础!魂力属性呢?!灵猫是阴是影,你这灵眸的感知本源带着光明净化的特性!天生的排斥!强行同频就是找死!”
排斥?光明净化?我愣住了。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如冷水浇头。“那……那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目光从那些摇曳的野花上扫过,眉头紧锁,似乎在飞快地思考着什么,烟紫色的眸子里光芒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儿,她才吐出一口气,语气笃定:“试试逆向牵引!
别想着同化,像编辫子一样交错!我的幽能为主导,你提供洞察节点!我来‘编织’精神力场!”
余晖中的微光(四月末)
夕阳沉入远山之前,给青草镀上了一层熔金。练习了整整一天的我们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休息,汗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
“再来最后一次!”朱露站起身,看着天边燃烧的晚霞,眼中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她再次站定,幽冥灵猫虚影浮现。这一次,她的魂力流转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不再是单纯的溪流,而是时而缓滞如深潭,时而急促如湍流。
我也站了起来。闭目。精神高度凝聚。这一次不再是【精神探测】全开。我的所有意念都集中于一点——感知朱露的魂力流转!那幽暗的、如同活物般波动的韵律!她的慢,她的快!
找到了!那瞬间的“停滞”!
【同步节点捕捉】!
眉心金光如针尖般凝聚,不再是铺张的网,而是一束极度精准的精神射线,倏然射出!稳稳地“钉”在她魂力流转那刹那的停顿点上!
同时,我的灵眸金光骤然收敛,仿佛放弃了主导地位,完全地融入她所构建的幽影脉络之中!
嗡!
轻微的震颤自脚下传来。
金光与幽光第一次没有炸开!而是如同两道交融的溪流,开始缓缓缠绕!
朱露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她死死咬住下唇,全力维系着魂力的输出!
她身后的黑色灵猫虚影,在夕阳的金红色光芒映照下,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剧烈地波动着、旋转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瞳孔深处孕育、挣扎!
一点!仅仅针尖大的一点!一抹奇异而稳定的灰蓝色,如同刺破黑暗的冰屑,终于在那狂暴的琥珀漩涡中央,顽强地凝结出来!
同一瞬间,虚幻黑猫的前额之上,两道细密的、流转着淡金色微光的奇异纹路一闪而过,如同睁开了一条缝隙的第三只眼!
成了!哪怕只是一瞬间!那灰蓝的光点!那浮现的灵眸纹路!
“好!”我们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她顾不得疲惫,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摇晃着!我也激动得忘记了所有矜持,反握住她的手腕!夕阳的金红映照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熠熠生辉的紫色眼眸,格外耀眼!
森林边缘的融合(五月中,第八次)
初夏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森林边缘,草木的气息更加浓郁。
这一次,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
一个眼神,便已了然。
朱露深吸一口气,幽光涌现,灵猫虚影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那双竖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与专注。
我也瞬间进入状态,所有精神力凝聚于一点——等待着她魂力流转中那唯一精确的“节点”!眉心,一缕凝聚到极致、几乎看不出金光的精神意念蓄势待发。
就是现在!
如同最默契的猎手同时发动!她的魂力韵律变化到了一个预设好的低点!
【节点捕捉·精神串联】!
那凝聚的金色精神束精准地“钉”入!
下一刻,我毫无保留地放开所有控制,任由自身微薄的精神力和魂力,像臣服的溪流,完全投入到她汹涌澎湃的幽影魂力场域中!
嗡——!
金光与幽光不再是缠绕,而是完美地融合!一股奇异的灰蓝色光芒猛然从朱露身后爆发出来!
那只虚幻的幽冥灵猫,体型仿佛凝实了一丝,通体墨黑依旧,但那双标志性的琥珀色竖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深邃的灰蓝!如同最晴朗秋日清晨的天空!那正是我灵眸的颜色!它的双眸散发着清澈而洞明的微光!
与此同时,那灵猫流畅的背脊和四肢之上,一道道细密的、流淌着淡金色辉光的玄奥纹路清晰地浮现、蔓延!这些纹路仿佛蕴含着洞察的奥义,构成了一只微型的、闭合的灵眸图案!它们稳定地亮着,与灰蓝的猫瞳交相辉映!
成功了!完全稳定的融合状态!
灰蓝的猫瞳静静注视着前方森林的幽影。金纹在灵猫虚影身上稳定地勾勒、流淌。强大的精神波动以一种无形的涟漪向着周围扩散开去,二十米、三十米……
空气中仿佛有种无形的“场”被建立起来,一切风吹草动,虫鸣叶落,都无比清晰地映入我的脑中,不,是映入我们共享的“视野”之中!
这一次,没有一丝排斥,没有一分紊乱!只有水**融般的和谐与强大的洞察!
足足一分钟!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直到两人都有些魂力不支,光芒才缓缓散去。
灵猫虚影消失,灰蓝猫瞳和灵眸纹路也随之隐没。金色的竖眼光晕从我脚下消退。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层早该突破的壁垒,在刚才那股融合能量的冲刷下,轰然碎裂!
魂力,直接冲破了十级的瓶颈!甚至还往上稳固了一大截!距离十一级都触手可及!
“成了!”我兴奋地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激动地看向朱露!三个月!整整三个月的挫败、摸索,无数个黄昏的汗水……终于换来了这一刻的突破!
朱露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明艳的笑容,如夏花初绽,那紫眸里的光彩比任何宝石都要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白皙的手,和我重重地击了一下掌!
沉默的归途(五月底)
夕阳的金晖穿过林梢,将我们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三个月来的汗水和坚持凝结在掌心交击的余温里,连脚步都透着轻快。
绕过熟悉的城角,迈入戴府侧门高大的阴影时,戴洛文那粗嘎的、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声音立刻像乌鸦般聒噪起来:
“哎哟喂!看看这是谁啊?咱们的灵眸少爷‘修炼’回来啦?啧啧啧,这浑身草屑泥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下地干活去了呢!”他把“修炼”二字咬得极重,旁边的跟班发出一阵哄笑。
戴洛武抱着手臂,慢悠悠地从回廊里踱步出来,脸上挂着那种虚伪的“关切”,目光却像冰冷的蛇:“雨浩弟弟,不是哥哥说,天天往城外野地里钻,荒废了家学根基可不好。朱露妹妹,”
他转向朱露,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你也该劝劝他,别由着他性子胡来。毕竟……你们也算是我们戴朱两家的体面,是吧?”
朱露的脚步没有停顿半分,连眼神都未曾向声音来源处偏转一个微小的角度。她下颌微抬,神情清冷如冬日的冰湖,仿佛那些话语只是拂过耳边的尘埃。
我看着朱露那沉静又坚定的侧脸,深吸一口气,也强迫自己将那些刺耳的声音屏蔽。练武场的冰冷和恶意,终究只是一片乌云。身边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森林深处溪流般的气息,才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我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
走过戴洛文故意伸出绊脚的腿(我拉着朱露提前绕开了);
走过戴洛武那意味深长、粘腻探究的眼神;
走过角落里几个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旁支子弟……
他们的声音、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存在,如同一颗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渐渐的,那些带着恶意的目光和试探的话语,像是失去了目标的箭矢,变得无力而空洞。
戴洛文那刻意拔高的、带着挑衅的“怎么?聋了还是哑巴了?”,最终也在我们平静远去的背影里,演变成他恼怒的咒骂:“呸!两个废物,得意什么!”
骂声渐弱,回响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无人回应。
夕阳将最后的金光镀在我们身上,将两个并肩前行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青石砖路上,拖得很长很长。那份沉默的坚定,远比任何言语的反击都更有力量。
就像两个身披无形盔甲的战士,穿过满庭荒诞的泥淖,走向只属于彼此的、那片洒满星光的草地。
那里是魂力飞跃的证明,是灰蓝猫瞳无声的注视,是血脉契约之外,更加滚烫的信任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