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棋局·锁链与血
神界的月光是冷的,流淌在海神殿寝宫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像一泓凝固的冰泉。唐舞桐坐在宽大的床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丝滑的寝衣下摆,目光却死死锁在紧闭的殿门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神界失去了精准的刻度,但她知道,又一场“切磋”结束了。
“哐当。”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力量从外面推开,撞在镶嵌着神晶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霍雨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门外走廊里柔和却冰冷的神光,身形显得有些佝偻,不再是平日里那副挺拔如松、温润如玉的海神女婿模样。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一丝毁灭神力特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焦糊气息,瞬间冲散了寝殿内原本清雅的花香。
唐舞桐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几乎是弹了起来,快步迎上去,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
月光终于清晰地照亮了他。
那身象征着海神一系尊贵身份的淡金色神袍,此刻多处破损,被暗红近黑的血迹浸透,紧紧地黏在身上。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狰狞地翻卷着,边缘的皮肉呈现不自然的焦黑色,丝丝缕缕毁灭性的黑色能量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蠕动,顽强地抵抗着神体强大的自愈能力。
他的嘴角残留着一抹未擦净的血痕,脸色苍白如纸,金色的眼眸深处,那层万年不变的温柔假面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寒。
“雨浩……” 唐舞桐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搀扶他。
霍雨浩却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手臂的瞬间,微不可察地侧身避开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唐舞桐强撑的镇定。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战斗后的粗粝感,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个安抚性的、极其勉强的微笑,那笑容在血迹和苍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和虚假。“一点小伤,毁灭神座下的那位,够狠。”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越过她,走向寝殿深处连接着的浴室。神袍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唐舞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氤氲的水汽门帘后。一股冰冷的无力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知道他去哪里,更知道那所谓的“小伤”意味着什么。那伤口上残留的毁灭神力,带着戴洛黎——他同父异母弟弟——疯狂而决绝的气息。
真相,是在一次霍雨浩伤得极重,神志都有些模糊时,她守在他床边,无意间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充满痛苦与恨意的呓语才拼凑出来的。
“棋子……都是棋子……”
“父亲……毁灭……你们满意了……”
“洛黎……我的弟弟……为什么……”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锋利的碎片,割开了神界看似永恒祥和的面纱。唐舞桐浑身冰冷地坐在床边,终于明白过来。
霍雨浩,是父亲海神唐三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用以对抗另一位神王——毁灭之神日益膨胀的野心和力量。而毁灭之神选中的那枚棋子,恰恰是霍雨浩在人间的血亲弟弟,戴洛黎。
戴洛黎带着妻子朱露飞升神界,被毁灭之神强行拔高至九十九级极限斗罗的层次,赐予毁灭神力,成为他座下最锋利也最疯狂的一条恶犬。而霍雨浩,早已成神多年,稳居一级神祇之位(100级)。
这场兄弟阋墙的惨剧,根本不是什么切磋或意外冲突。它是神王博弈棋盘上精心设计的角斗场。每一次的“碰撞”,都是唐三与毁灭之神意志的延伸,是两大阵营力量边界的试探与摩擦。
每一次霍雨浩拖着带伤的身体归来,每一次他身上增添新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创口,都代表着戴洛黎在另一边承受了更甚于他的痛苦。
父亲需要霍雨浩的力量去压制毁灭之神的锋芒,去消耗戴洛黎那被强行拔高、根基不稳却又异常狂暴的力量。而她自己……唐舞桐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攫住了她。
她成了父亲拴在霍雨浩身上最牢固的一道锁链。一道以婚姻、以责任、以他们共同的孩子霍云澈为名,冰冷而无法挣脱的锁链。
与朱露那条戴洛黎心甘情愿俯首、甘之如饴的锁链不同,她的这条锁链,是霍雨浩被迫戴上的枷锁,是他完美假面下最深沉的痛苦来源之一。
浴室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水流冲刷的声音。唐舞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和翻涌的无力感。她转身走向一旁的柜子,动作有些机械地取出最顶级的疗伤神药——散发着柔和生命绿光的玉髓膏,以及专门用于净化异种神力的圣光水晶瓶。
锁链又如何?她无法改变自己是锁链的事实,更无法改变父亲和毁灭之神的意志。她能做的,只有在这囚笼里,尽一个妻子(尽管是名义上的)和母亲的责任。至少,云澈需要父亲,哪怕这个父亲的心,从未有一刻真正属于过这个家。
她端着药盘,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雨浩,药拿来了。”
水声停歇。片刻后,门帘掀开一角。霍雨浩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丝质睡袍,湿漉漉的金发贴在额角,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伤口被他自己用神力暂时压制住了毁灭能量的侵蚀,但依旧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皮肉翻卷,焦黑边缘丝丝黑气缭绕。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浴室内压抑的痛苦从未存在。“放外面吧,我自己来。” 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唐舞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没有坚持,沉默地将药盘放在门口的小几上。就在她转身欲走时,目光扫过他睡袍领口未能完全遮掩的锁骨下方——
一道深紫色的、仿佛被雷电反复灼烧过的旧伤疤,那是上一次“切磋”留下的印记。再往下,肋侧还有一道几乎贯穿的、泛着暗红血丝的剑痕,是新添的。
她的脚步顿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哀冲上心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连痛苦都要死死压抑在完美面具之下的男人,也为了那个远在毁灭神殿、承受着更甚痛苦的弟弟。
“他……戴洛黎,” 唐舞桐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他伤得……是不是更重?”
霍雨浩正弯腰去拿药瓶的动作猛地一僵。他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线条在睡袍下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息,他才缓缓直起身,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寒潭底部传来:
“毁灭的火焰,烧的是命。” 他拿起那瓶圣光水晶瓶,瓶内温和的净化之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侧脸,“每一次,他都在烧自己的本源。他能和我打平……是用命在填。”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拿着药瓶走进了内室,门帘在他身后轻轻晃动,隔绝了唐舞桐的视线。
毁灭神殿深处,一间充斥着硫磺气息与毁灭神力、光线幽暗的静室。
空气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浓郁得化不开的毁灭气息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在空气中狂乱地舞动。戴洛黎仰面躺在一张冰冷的黑曜石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
他比霍雨浩看起来凄惨十倍不止。
那身象征着毁灭神仆的暗紫色战甲早已破碎不堪,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出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恐怖伤口。
大部分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焦炭状,并且不断地冒着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黑色烟雾——那是过度催动毁灭本源、力量失控反噬自身留下的痕迹。
最严重的是他的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贯穿伤,边缘残留着霍雨浩极致之冰特有的、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冰蓝色神力,正与疯狂反噬的毁灭黑焰激烈对抗、互相湮灭,每一次对抗都让伤口周围的肌肉剧烈痉挛,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的脸色是一种死气的灰败,嘴唇干裂,渗着血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停止。只有那双眼睛,即使在如此极致的痛苦中,依旧燃烧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像两颗即将熄灭却又拼命燃烧的黑色炭火。
朱露站在石台边。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暗紫色长裙,与毁灭神殿的气息融为一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刀,冰冷地审视着戴洛黎身上每一处狰狞的伤口。
她伸出双手,没有半分温柔。十指纤细却异常稳定,指甲泛着淡淡的、如同淬毒般的幽光。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直接按在了戴洛黎胸口那最恐怖的贯穿伤边缘!
“呃——!” 戴洛黎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碎的衣甲。
朱露不为所动。她的掌心亮起一种奇异的、并不温暖反而带着吞噬感的紫黑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活物,贪婪地探入戴洛黎的伤口深处。
她不是在用温和的治愈之力抚平创伤,而是在用她那特殊的、融合了神界驳杂神力和自身武魂特质的“治愈”之力,强行抽取、吞噬那些正在戴洛黎体内肆虐、反噬他本源的狂暴毁灭能量!同时,也粗暴地中和着霍雨浩残留的极致冰寒神力。
这个过程,无异于刮骨疗毒,甚至比直接的伤害更加痛苦。戴洛黎的身体在石台上剧烈地弹动、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不断从嘴角和伤口涌出。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朱露,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扭曲的依赖和臣服。
“呃啊……皇…皇后……” 他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满足,“属…属下…还能……还能再战……为了您的……您的……”
朱露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损坏的工具。她指尖的紫黑光芒更盛,更加用力地按压进那可怕的伤口,将一缕特别顽固的毁灭黑焰强行扯出、湮灭。戴洛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几乎昏死过去。
“闭嘴。” 朱露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寒冰坠地,“留着力气,修复你的本源。毁灭之神不需要废物。”
她的话如同最有效的强心剂。戴洛黎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那疯狂的执拗再次点燃。他不再嘶吼,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任由鲜血流淌,调动起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配合着朱露那痛苦万分的“治疗”,去修复那千疮百孔、几乎要崩溃的身体和本源。
幽暗的静室里,只剩下神力激烈对抗湮灭的滋滋声,和戴洛黎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粗重喘息。毁灭的气息与朱露那吞噬性的紫光交织,构成一幅残酷而诡异的画面。
朱露的眼神依旧冰冷锐利,专注地处理着每一处伤口。她的动作高效而残忍,仿佛在打磨一件即将再次投入血腥角斗的兵器。戴洛黎在她手下承受着炼狱般的痛苦,却甘之如饴,只为了能更快地站起来,再次成为她手中指向他哥哥霍雨浩的、最锋利的毁灭之刃。
…………
海神殿寝宫。
唐舞桐坐在摇篮边,轻轻摇晃着里面沉睡的儿子霍云澈。小家伙粉雕玉琢,睡得正香,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发出细微的鼾声。柔和的夜明珠光芒洒在他稚嫩的脸上,纯净得不染尘埃。
内室的门开了。霍雨浩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睡袍。左肩的伤口被白色的神光纱布包裹着,暂时压制住了毁灭能量的侵蚀,但纱布边缘依旧隐隐透出一丝令人不安的暗色。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标志性的平静温和。他走到摇篮边,动作自然地俯下身,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轻柔地拂过儿子柔软的发顶。指尖的触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脸上流露出的“父爱”真挚得足以让任何旁观者动容。
“睡着了?”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暖意。
“嗯。” 唐舞桐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摇篮里,不敢看他。她怕自己一抬头,就会被他此刻虚假的温柔刺伤,更怕自己控制不住,问出那句压在心底的话:你对你弟弟……真的没有一丝不忍吗?
霍雨浩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习惯性地忽略了。他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神界那永恒不变的、流淌着七彩光晕的夜空,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毁灭之神很满意他这枚棋子的‘疯狂’。下一次‘切磋’,定在三日后的‘陨星原’。”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唐舞桐心上。三日……陨星原……那是一片充斥着混乱空间乱流的凶险之地,是神王们特意选定的、供他们“棋子”放手厮杀的角斗场。
她抱着儿子的手微微收紧。摇篮里,霍云澈似乎感觉到了母亲情绪的波动,小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霍雨浩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儿子微蹙的眉头上,那完美的温柔面具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也仅仅是一瞬。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神力,轻柔地抚平了儿子眉心的褶皱。
“睡吧。” 他低声说,不知是对儿子,还是对唐舞桐,亦或是对他自己。
他转身走向那张宽大而冰冷的床榻,动作间,睡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锁骨下方那道深紫色的旧疤,以及肋侧新添的、泛着暗红血丝的剑痕。月光落在那些伤痕上,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
唐舞桐抱着儿子,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寝殿的阴影里。摇篮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有节奏的声响。这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却压不住那无声流淌的、属于兄弟相残的血腥气息。
她知道,三日之后,陨星原上,霍雨浩与戴洛黎,这对流淌着相同白虎血脉的兄弟,将再次在神王的意志下,化为不死不休的仇敌。一个带着被迫的枷锁和深藏的痛楚,一个燃烧着疯狂的本源和扭曲的忠诚。
而她,只能抱着这需要父亲的孩子,在这由温柔谎言和冰冷现实构筑的囚笼里,等待下一次染血的归来。锁链的另一端,是她无法挣脱的命运,也是他无法摆脱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