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舞桐的回忆独白

神界囚笼·他的假面与我

　　神界的风带着永恒花园的甜香，拂过海神殿偏殿的露台。唐舞桐倚在白玉栏杆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一串温润的蓝宝石手链——这是霍雨浩三百一十年前，在他们神界婚礼上亲手为她戴上的。

　　阳光透过神界特有的、流淌着七彩光晕的云层，将宝石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斑，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三百年了。

　　她的目光投向下方那片被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人间大陆。星罗帝国，或者说金穗联盟的轮廓依稀可辨。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带着沉淀了太久的苦涩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茫然。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一切尚未开始，她只是好奇闯入他生命的人间时光。

　　史莱克学院，外院一班。

　　“霍雨浩？” 少女时代的唐舞桐，顶着化名“王冬儿”的身份，好奇地打量着角落里那个沉默的少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有些单薄，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魂力低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班里垫底的存在。可偏偏，关于他的传闻却像长了翅膀——据说他得到了惊天奇遇，拥有了百万年魂环和传说中的极致之冰武魂。

　　好奇，是她最初靠近他的理由。

　　组队，训练，一起代表史莱克出战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精英大赛。他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冰，在战斗中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她看到了他的努力，他的坚韧，也看到了他眼底深处藏着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还有……那个叫朱露的少女。

　　朱露很美，黑发紫瞳，像一株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她总是出现在霍雨浩身边，目光像缠绕的藤蔓，紧紧吸附着他。

　　霍雨浩看她的眼神，是唐舞桐从未见过的复杂——有深沉的眷恋，有近乎献祭般的纵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朱露对他的态度，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又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感，像一条无形的锁链。霍雨浩却甘之如饴。

　　“他们很奇怪。” 唐舞桐曾对父亲唐三私下里嘀咕，“那个朱露，像条毒蛇缠着他，他却自愿被咬。”

　　唐三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并未多言。那时的唐舞桐不懂，只觉得霍雨浩看向朱露的眼神，让她心里某个角落莫名地有些发堵，会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注意着他们互动的每一个细节。

　　后来，他们结婚了。星罗帝国盛大的皇室婚礼，场面恢弘，宾客如云。就在仪式即将完成的关键时刻，唐舞桐遵从了父亲的指示，从天而降。她穿着最耀眼的衣裙，落在霍雨浩面前，在万众瞩目下大声告白。

　　她记得霍雨浩当时的眼神。震惊之后，是迅速冷却的冰层，带着一种被打扰的、冰冷的疏离。他看着她，声音清晰地穿透喧闹：“王冬儿，你只是我的队友和同学。请自重。”

　　“只是队友和同学……” 那句话像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少女的心底，带来一阵陌生的、细细密密的疼。她不明白这失落从何而来，只能狼狈地退场，将满场哗然抛在身后。

　　再后来，是父亲冰冷的算计。那株妖异的情花，散发着令人心神迷乱的甜香。父亲没有解释太多，只告诉她，此花剧毒，需与特定男子结合百日方能彻底化解，且中途不可更换。

　　于是，她等来了霍雨浩离婚的消息。也等来了他被迫来到她身边，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不情愿。

　　神界婚礼盛大而完美，海神的荣光照耀着新人。霍雨浩穿着神祇的礼服，英俊得令人屏息。他执起她的手，为她戴上象征永恒的神戒，唇角噙着完美的、温柔的弧度。观礼的诸神无不赞叹，海神女婿的深情与般配。

　　只有唐舞桐知道，那温柔是假的。

　　百日情毒，是捆绑，也是枷锁。百日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她。仿佛那百日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耗尽了他对她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因责任而生的温存。

　　日子在神界永恒的光辉中流淌。霍雨浩扮演着一个无懈可击的丈夫。他记得她喜欢的每一道神界佳肴的口味，会在她修炼疲惫时递上温养神魂的仙露，会耐心倾听她对神界景致的评价，哪怕那些评价在他看来可能幼稚可笑。

　　在岳父海神唐三和岳母小舞面前，他更是恭敬有礼，言谈举止恰到好处，将“好女婿”的角色演绎得天衣无缝。

　　三百一十年，人间已是沧海桑田，星罗帝国在金穗联盟的名号下繁荣鼎盛。而神界的日子，对她而言，像是凝固在精美琥珀里的昆虫，外表光鲜，内里窒息。

　　那层温柔假面是如何被彻底撕开的呢？

　　记忆的潮水带着冰冷的刺痛涌来。

　　那是大约两百年前，神界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或许是神界永恒的日复一日让她感到了无生趣，或许是她内心深处那份属于海神之女的骄傲不甘于被彻底忽视，又或许……是那虚假的温柔也让她生出了一丝可悲的、自我欺骗的沉溺。她遣散了所有侍奉的神侍。

　　海神殿的寝宫里，只剩下她和霍雨浩。

　　她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与骄傲，换上最轻柔的鲛绡纱衣，走向坐在窗边看书的他。阳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线条，那专注的神情几乎让她心跳加速。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轻轻抚上他的肩膀。

　　霍雨浩的身体，在她触碰到的瞬间，僵硬如万载玄冰。

　　下一秒，天旋地转。

　　没有预料中的温柔回应，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一股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冰寒力量猛地将她掼倒在冰冷的、铺着神兽皮毛的地毯上。

　　他覆了上来，动作粗暴得近乎残忍。那双平日里盛满温柔的金色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扭曲的火焰，狂乱而冰冷。

　　“露露……” 一个名字，一个梦魇般的名字，带着滚烫的渴望和毁灭般的嫉妒，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溢出，重重砸在她的耳膜上。

　　那不是呼唤，是诅咒。

　　唐舞桐如遭雷击。露露？朱露！原来……他一直看着的，根本不是她唐舞桐！他眼中看到的，是那个早已成为他弟媳、人间帝后的女人！他此刻所有的激烈，所有的粗暴，甚至那些她无法理解的、带着某种痛苦意味的啃咬和禁锢，都是透过她，施加给另一个女人的幻影！

　　她成了朱露的替身，在他失控的欲望和刻骨的思念里，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痛苦。

　　那不是情爱，是酷刑。是灵魂被撕裂的屈辱。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他像一头被嫉妒和痛苦彻底吞噬的凶兽，在她身上宣泄着积压了数百年的、无处安放的绝望爱意——只是那爱意，指向的是另一个女人。

　　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昂贵的皮毛上洇开深色的痕迹。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冰封、又被狠狠碾碎的荒芜。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防碎裂的声音，也彻底看清了笼罩在霍雨浩身上三百年的完美假面之下，是何等狰狞的深渊。

　　当一切结束，霍雨浩眼中的狂乱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死寂的冰冷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更深的自我厌恶。他看她的眼神，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毫无波澜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场暴行从未发生。

　　“抱歉，舞桐，” 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温柔地替她拉好散乱的衣襟，指尖拂过她脸颊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名贵的瓷器，“我最近修炼出了点岔子，心神不稳。吓到你了。”

　　多么完美的谎言。多么精湛的演技。

　　唐舞桐蜷缩着身体，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颤抖。她看着他，看着这张俊美无俦却虚假到令人作呕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识破了，又如何？向诸神宣告海神之女的丈夫心中另有所属，甚至在床笫之间将她当作替身虐待？海神殿的颜面何存？父亲的威严何存？她唐舞桐，又将成为神界多大的笑柄？

　　她只能将这蚀骨的耻辱和冰冷的真相，连同血肉一起，死死咽下。沉默，成了她唯一的盔甲。

　　讽刺的是，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短暂地刺破了笼罩她的绝望阴霾，却也成为了霍雨浩加固他温柔假面的最佳工具。

　　他的“温柔”变本加厉。每日清晨亲手端来的安胎神药，温度永远刚刚好；他会用神力小心地托着她的腰，陪她在永恒花园散步，耐心地听她描述腹中孩子细微的胎动；他翻阅着神界古老的典籍，寻找最温和的育神之法，眉宇间那份专注的“父爱”，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待她太好，好得无微不至，好得让她在孕期脆弱敏感的激素作用下，有时竟会恍惚。身体的痛苦似乎在那些细致入微的呵护中被淡忘了，只剩下一种被精心包裹的、虚假的暖意。她像一个快要溺毙的人，明知抓住的可能是致命的毒藤，却依旧贪恋那一点点浮出水面的错觉。

　　“也许……这样也不错？” 一个懦弱的念头偶尔会冒出来，又被更深的悲哀压下去。至少，此刻的“温柔”，是真实的触手可及。

　　儿子霍云澈降生后，霍雨浩的“温柔”更是臻至化境。他抱着初生的神子，脸上那近乎圣洁的父爱光辉，连小舞都感动得落泪。他亲自照顾婴儿，动作娴熟而轻柔，仿佛天生就会。他对唐舞桐的关怀也未曾减少半分，甚至更加体贴。

　　然而，唐舞桐的心，早已在那场识破真相的暴行中冻成了坚冰。她看着霍雨浩逗弄着怀中的儿子，看着他对她展露无懈可击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骨髓里渗出。

　　这完美无瑕的表演，比任何冷酷都更让她心寒。他越温柔，她越清晰地记得那个被当作“朱露”粗暴对待的午后，记得他眼中那疯狂扭曲的火焰。所有的“好”，都成了无声的讽刺，提醒着她身为替身的可悲和这场婚姻彻头彻尾的虚假。

　　日子，就在这华丽囚笼般的温柔假象中，一天天麻木地滑过。

　　直到……不久前。

　　毁灭神殿的钟声，以一种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频率，响彻了神界一隅。新的神仆到了。

　　消息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戴洛黎。朱露。

　　那个名字，像一道淬了毒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唐舞桐努力维持的平静。霍雨浩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带着他那位名震人间的皇后妻子，登上了神界，成为了毁灭之神的仆从。戴洛黎的修为被强行拔高到了九十九级极限斗罗的层次，朱露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获得了在神界停留的资格。

　　她来了。

　　那个霍雨浩神魂深处真正烙印着的女人，那个她被迫成为其替身的女人，踏入了同一个神界。

　　唐舞桐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敏锐，立刻将目光投向身旁的霍雨浩。

　　他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古老的魂导器图谱，似乎看得很专注。阳光落在他金色的发梢和俊美的侧脸上，镀着一层温暖的光晕。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翻动书页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那停顿短暂得如同错觉，若非唐舞桐三百年来早已将观察他刻入了本能，几乎无法察觉。

　　随即，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无瑕的温柔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新晋神仆的好奇与礼貌性的祝贺。

　　“毁灭之神座下又添助力了，这是好事。” 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甚至连去“看看”的意图都没有表露。

　　唐舞桐的心，却在那一刻沉入了更深的冰窟。没有激动，没有失态，没有她预想中任何可能的情绪失控。他平静得可怕。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这意味着，他那张温柔假面，经过三百一十年的锤炼，已经真正地“焊死”在了脸上，成为了他神躯的一部分。连朱露的到来，都无法在表面上激起一丝涟漪。

　　那面具之下，那冰封的深渊之下，此刻是死水般的绝望？是更加汹涌的、被强行镇压的思念？还是……连最后一点真实的火苗都已彻底熄灭？

　　唐舞桐不知道。她只觉得冷，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连神界永恒的阳光都无法驱散的寒意。她看着霍雨浩完美无缺的侧脸，看着窗外神界瑰丽奇幻却永恒不变的景致，看着摇篮里沉睡的儿子天真无邪的睡颜。

　　这个由温柔谎言构筑的囚笼，因为朱露的到来，四壁仿佛变得更加透明，也更加的……坚不可摧。她被困在其中，而那个能真正触动牢笼钥匙的人，终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她和他，都成了神界永恒光辉下，无法挣脱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