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烬影(朱露视角)
五百年的神界光阴,在自由区域的星湖边,被稀释得如同指间流沙。脚下是永恒温润的“云毯”,头顶是亘古流淌的星河。仙果园里那几株琉璃宝树,枝头挂着的“星泪果”从青涩到剔透,已熟落了不知多少茬。
湖里那些鳞片能折射出星云纹路的“幻光鲤”,也早已熟悉了我垂下的、从不挂饵的魂力钓线——钓起,指尖拂过那冰凉滑腻的鳞片,再无声放回水中。一个无意义的循环,却成了这永恒神域里,为数不多能让我感知时间流动的刻度。
戴洛黎今天难得清闲。毁灭之神似乎暂时偃旗息鼓,不再频繁支使他去撕裂霍雨浩的防线。他换下了那身象征神侍身份的、带着冰冷吞噬感的玄袍,穿着一身素净的银灰色常服,安静地坐在我身侧的玉凳上。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我刚从树上摘下的、犹带晨露的星泪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果皮上天然的星纹,目光却落在我虚悬于湖面的钓竿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五百年的朝夕相对,在这片被强行漂白的“温暖”囚笼里,有些东西早已悄然变质。他额间那紫黑的神侍烙印依旧刺眼,但他看我的眼神,褪去了最初的疯狂占有,沉淀出一种更深沉、更稳固的…依恋?
或者说,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确认彼此都无法逃脱的共生。他不再时刻紧绷如出鞘的凶刃,偶尔,像此刻,也会流露出一种近乎慵懒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依旧蛰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暗流。
“今天的星云…像你眼睛的颜色。”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他指向天穹一片缓缓流淌的、泛着淡淡烟紫光晕的星尘带。
我指尖微动,钓线下的幻光鲤受惊般甩尾潜入深处,湖面漾开一圈破碎的紫金光斑。烟紫色?我从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什么特别。
但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那金发在星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额间烙印的狰狞似乎也被这光晕柔化了几分。五百年的神果滋养,加上毁灭神力无意识的浸染,我的魂力早已悄然突破至99级,与他并肩。这力量,连同这看似平静的生活,都是他用一次次搏杀换来的。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收回空竿。正要起身,湖畔小径的尽头,星辉与花影交织处,缓缓走来两个身影。
白金色的神袍,冰蓝色的长发,以及那双无论何时都仿佛盛着破碎星光的金色灵眸——霍雨浩。他身侧,是挽着他手臂、小腹已明显隆起的唐舞桐。
她一身粉金色的华贵长裙,脸上带着被神界霞光滋养出的、近乎完美的红润光泽,看向霍雨浩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依恋与满足。只是那依恋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精美瓷器上的细微裂痕般的紧绷。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星湖的微澜,仙果的甜香,甚至头顶流淌的星河,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
戴洛黎捏着星泪果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果壳在他掌心无声碎裂,粘稠的、散发着星辰清香的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在温润的玉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脸上的慵懒瞬间冻结,金发下的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猛地窜起两点猩红!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那蛰伏的毁灭暗流几乎要破瞳而出!
他死死盯着唐舞桐隆起的小腹,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淬毒的利刃——有震惊,有被瞬间点燃的、几乎焚毁理智的嫉妒,更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被狠狠刺痛又疯狂渴望的灼热!
我的目光只在唐舞桐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那里孕育的生命气息纯净而蓬勃,带着神祇血脉特有的光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我自己都几乎忽略的酸涩,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心湖最底层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我移开视线,平静地看向霍雨浩。
他也在看我。那双曾盛满少年星光的灵眸,此刻沉淀着神性的辉光,却也沉淀着更沉重的东西。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带着一种穿透五百年的审视,似乎想从我眼中找到一丝波澜,一丝…属于过去的痕迹。
但我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冻结了万载的极北玄冰。他的目光随即扫过我身侧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而暴戾的戴洛黎,最后落在我与他自然交握的手上。那交握的姿态,并非刻意展示,而是一种历经岁月磨合后的、深入骨髓的习惯。
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阴影般掠过他金色的瞳孔深处。是痛?是悔?还是…更深的不甘?那情绪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他完美无瑕的神祇面具覆盖。他唇角勾起一个温和得体的弧度,率先打破了沉寂:“洛黎,朱露。好久不见。”
“哥,嫂子。”戴洛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冰冷和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血腥味。他缓缓站起身,碎裂的果核和汁液从他指缝滑落,滴在云毯上,瞬间被吞噬无踪。
他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身后半个身位,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刮过唐舞桐隆起的小腹,最终定格在霍雨浩脸上,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恭喜。看来海神一脉…后继有人了。”
“后继有人”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意味。他是在提醒霍雨浩,也是在提醒自己——这血脉的延续,本该有他戴洛黎的一份!他曾短暂拥有过,却又在毁灭神力的狂暴反噬中失去。
此刻看着仇敌(在他眼中)享受着这份圆满,那被强行压抑的毁灭欲念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要撕裂他强装的镇定。
唐舞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挽住霍雨浩的手臂,仿佛在确认自己的所有权。她挺了挺腰身,让孕肚的轮廓更加明显,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看向我,声音甜美却暗藏锋芒:“是啊,雨浩和我都盼了很久呢。
神界岁月漫长,有个孩子,总归是份寄托。朱露姐姐,你说是不是?”她刻意加重了“姐姐”二字,目光在我平坦的小腹和戴洛黎之间扫过,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怜悯。
寄托?我心中冷笑。不过是另一个更精致的枷锁罢了。我看着唐舞桐那双努力维持骄傲却难掩一丝虚浮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以为用孩子就能锁住霍雨浩?就能抹去他灵魂深处那道名为“朱露”的刻痕?
她或许得到了他的人,得到了神后的尊荣,甚至得到了孕育神嗣的荣光,但她永远得不到霍雨浩看向我时,那眼底深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如同深渊般的复杂暗涌。
“恭喜。”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目光掠过唐舞桐的孕肚,最终落在霍雨浩脸上,烟紫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你们的孩子,一定会很优秀。”
这句话,是终结,也是切割。优秀如霍雨浩,也不过是神王掌中更光鲜的棋子。他们的孩子,不过是延续这场神弈的下一枚棋子。
霍雨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看着我,那双金色的灵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完美无瑕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那里面翻涌着痛苦、不甘、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唐舞桐更紧地挽住。
“谢谢朱露姐姐吉言。”唐舞桐抢着回答,笑容明媚,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她似乎察觉到了霍雨浩那一瞬间的失态,这让她精心营造的“幸福”表象显得如此脆弱。
戴洛黎突然低笑一声,笑声短促而冰冷,带着浓浓的嘲讽。他不再看那对“璧人”,转身牵起我的手:“珍珠,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他的掌心依旧残留着星泪果汁液的粘腻和一丝毁灭神力的灼热,握得极紧,仿佛要将我的指骨捏碎。
我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转身离开这片骤然变得压抑的星湖。身后,是凝固的空气,是霍雨浩复杂而痛苦的目光,是唐舞桐强撑的笑容,以及……星湖倒影中,那两双同样流淌着戴家血脉、同样在平静表面下翻涌着疯狂暗流的眼睛。
戴洛黎的猩红,霍雨浩的金芒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赤色……何其相似。这疯狂的血脉,才是他们兄弟间最深的羁绊,远比那点稀薄的情分更加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