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血问心(霍雨浩视角)
情绪神殿那扇由“哀恸冰晶”凝结的大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唐舞桐压抑的呜咽彻底隔绝。门外,神界永恒流转的霞光扑面而来,瑰丽绚烂,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虚假暖意。
我站在神殿高耸的台阶之上,脚下是流淌着七彩光晕的“天阶云毯”,延伸向视野尽头那片被神王权柄精心雕琢的“自由”幻境。
一股巨大的、空茫的悲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不是愤怒,不是怨恨,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疲惫和…无处可去的荒芜。
修罗神殿?那是唐三审视我“忠诚”的审判台,每一次踏入,都需要将灵魂深处翻涌的毒液强行冰封,戴上最完美的面具。
蝶神殿?唐舞桐精心构筑的、粉饰着“爱情”与“家庭”幻梦的囚笼,空气中弥漫的馨香是另一种形式的窒息。
情绪神殿?那是我最后的堡垒,如今也充斥着破碎的药汁、绝望的控诉和她泪水带来的、粘稠的负罪感。
偌大神界,竟无一处可容我喘息!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一股暴戾的冲动猛地冲上喉头!在人间,此刻我定要仰天长啸,将胸腔里积压了八百年的愤懑、不甘、屈辱和那噬骨的嫉妒,统统吼给这该死的苍天听!让这吼声震碎山河!可这里是神界!
无形的法则如同最坚韧的蛛网,缠绕着每一寸空间,压抑着每一个可能破坏“和谐”的念头。我只能死死咬住牙关,齿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将那声嘶吼硬生生咽回,化作一股灼烧五脏六腑的毒火!
意识混乱地迈开脚步,沿着云毯漫无目的地前行。神界的景致在眼前流淌,却如同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仙果园飘来的甜香,灵湖升腾的水汽,远处神殿流淌的神光…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和意义。
恍惚间,意识被拖拽回久远的过去。问情谷的幻雾氤氲,朱露站在那面映照人心的巨镜前,烟紫的瞳孔平静无波,声音清晰得如同昨日:
“霍雨浩,我喜欢你,但我不爱你。我爱我自己。”
当时的我是什么心情?是少年人盲目的自信与笃定。我以为那只是她保护自己的外壳,以为只要我付出足够多的真心,给予足够多的守护,时间终会融化那层坚冰。
我甚至…窃喜于她的坦诚,觉得这比虚伪的承诺更值得珍惜。靠着这点“喜欢”,这点“可能”,我在神界这冰冷的囚笼里,在扮演完美丈夫的间隙,在独处的深夜,一遍遍回味,如同舔舐着沾了蜜糖的刀锋,用那点微弱的甜和尖锐的痛,来提醒自己…我还活着,我还有人可以念想。
可现在呢?
唐三的布局,神王的权柄,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硬生生切断了那点微弱的可能!我被困在神座之上,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戴洛黎——那个本该是我弟弟、却最终成为我命运中最大讽刺的男人!
看着她用三千年的血腥权谋,用神界百年的朝夕相伴,一点点撬开她冰封的心防,看着她眼中那冰冷的算计,最终沉淀为一种…我从未得到过的、真实的温度!
如果…如果那三千年是我的…如果那百年时光是我的…陪在她身边,看星河流转,数星辰生灭的人…本该是我霍雨浩!是我!!!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低吼终于冲破喉咙!尽管被神界法则强行压制,那声音依旧带着撕裂神魂的痛楚!识海深处,被强行冰封了八百年的情绪冰川轰然炸裂!
无数尖锐的碎片——朱露在星湖边沉静的侧脸、戴洛黎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唐舞桐泪流满面的控诉、唐三那洞悉一切却冰冷无情的金色瞳孔、还有问情谷那句“我爱我自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地旋转、切割!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神经!
嫉妒!如同最浓烈的蚀魂金毒液,腐蚀着理智!
悔恨!如同万载寒冰,冻结了血液!
不甘!如同焚天之火,灼烧着灵魂!
还有那被压抑了太久、几乎遗忘的…对自由的疯狂渴望!
视野瞬间被猩红覆盖!神殿的流光扭曲成狰狞的鬼影!脚下的云毯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血沼!我踉跄着,意识彻底陷入狂暴的漩涡!
体内磅礴的情绪神力失去了控制,如同决堤的洪流,在经脉中疯狂冲撞!白金神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衣袍表面凝结出细碎的冰晶,随即又被狂暴的金色神火焚成青烟!灵眸不受控地睁开,瞳孔深处金色的命运之轮疯狂旋转,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色裂痕!
“滚开!都给我滚开!”我嘶吼着,双手抱头,试图将那些撕裂灵魂的画面驱逐出去!魂力失控地爆发开来!周围悬浮的仙果灵株被狂暴的气流瞬间绞碎!灵湖平静的水面炸起冲天水柱!神界稳固的空间都开始微微震颤!
“雨浩!”一个威严而带着急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某种镇魂的力量。
但太迟了!失控的神力洪流已经冲垮了最后的堤坝!我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猛地吞噬了所有感知,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无边的虚无…
…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剧痛。仿佛整个身体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山岳,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不是情绪神殿冰冷的穹顶,也不是蝶神殿那令人窒息的粉金帷幔。而是一片浩瀚的、流淌着星光的深蓝色穹顶,穹顶之上,巨大的白虎星图缓缓旋转,散发着苍茫古老的威严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铁锈、硝烟和某种清冽草药的奇异味道。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聚焦。戴沐白坐在一张由整块暗星铁熔铸的宽大座椅上,身着简单的玄色劲装,肩头随意搭着一件磨损严重的白虎皮裘。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石碗,碗里盛着墨绿色的药汁,正散发着刺鼻的苦味。他那双曾撕裂过神祇的湛蓝眼眸,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祖…爷爷?”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喉咙火烧火燎般疼痛。
“这里是白虎殿,”戴沐白将石碗递到我唇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你神力暴走,差点毁了半个自由区。是巡逻神将发现你昏迷在星陨废墟,气息奄奄,把你送来的。”
神力暴走…星陨废墟…昏迷…
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失控的情绪!撕裂的识海!狂暴的神力!还有…那彻底将他淹没的黑暗!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羞愧?后怕?还是…一丝隐秘的、对彻底失控后的解脱?
“十天。”戴沐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收回空了的药碗,墨绿色的药汁苦涩得让我胃部一阵抽搐,“你昏迷了整整十天。神力反噬,神核震荡,神魂更是濒临溃散。”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星图下投下沉重的阴影,走到窗边,望向殿外那片流淌着神光的虚空。
“十天里,唐三来过三次。”他背对着我,声音听不出情绪,“第一次,带着审判厅的神官,要拿你问罪,罪名是‘危害神界秩序’。”他顿了顿,“被我挡回去了。”
“第二次,带着唐舞桐。那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求我救你,说她错了…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唐三的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死苍蝇。”
“第三次,”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看透万古沧桑的湛蓝眼眸锁定我,锐利如刀,“他一个人来的。没提问罪,也没提唐舞桐。只问了我一句话。”
我的心猛地提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
“他问,”戴沐白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沐白兄,你觉得…戴家的男人,是不是骨子里都带着疯血?’”
戴家的男人…疯血…
霍雨浩的身体瞬间僵硬!戴沐白当年为护爱人逆伐神界!戴浩战场杀伐铁血无情!戴洛黎为朱露断臂弑神!还有…此刻神力暴走、险些自毁的我!
一股冰冷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戴沐白看着我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惨白的脸色,那刚毅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苦涩、了然和一丝…近乎认命的弧度。
“我告诉他,”他走到床边,俯视着我,声音如同从远古战场传来的叹息,沉重地砸在寂静的殿宇中:
“不是疯血…”
“是戴家的男人,一旦认定了什么,撞碎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你霍雨浩,”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我的心口,那里残留着神力反噬的剧痛,“也不例外。”
话音落下,白虎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穹顶那巨大的白虎星图依旧在无声流转,冰冷的星光洒落,照亮了我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戴沐白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宿命般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