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沸血(霍雨浩视角)
情绪神殿的穹顶流淌着粘稠的哀思。亿万情感结晶折射的光晕,将殿内染成一片沉郁的冰蓝。
我端坐在由“悲恸之泪”凝成的神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的泪痕。殿外,唐舞桐带着侍女送来的“安胎凝神露”还氤氲着热气,甜腻的香气混在无处不在的哀思里,令人窒息。
“雨浩,”唐舞桐的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娇嗔,粉金色的裙摆拂过冰晶地面,“父亲说,下月海神祭典的流程需要你亲自审定…”她将一卷镶着海神三叉戟金纹的玉简放在我膝上,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我的手背。
我抬眼,目光落在玉简上,却穿透了那冰冷的金纹,落在意识深处那片被强行封存的景象——自由区域的星湖边,戴洛黎仰躺在云毯上,金发铺散如融化的阳光,朱露侧卧在他身畔,指尖缠绕着他一缕发丝,烟紫的瞳孔倒映着流淌的星河,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真实得刺眼。
没有算计,没有冰冷,只有一种…被岁月浸透的、近乎慵懒的暖意。
“知道了。”我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神殿深处冻结的寒泉。指尖拂过玉简,一丝极淡的命运神力渗入,瞬间扫过所有流程细节,将几处可能引发神界能量冲突的微小隐患无声修正。动作流畅精准,如同演练过千万遍。八百年的伪装,早已刻入骨髓。
唐舞桐满意地笑了,俯身想在我脸颊印下一吻。那熟悉的、带着海神祝福气息的馨香靠近时,我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僵硬,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如同精美的糖画骤然冷却。“你…”她直起身,粉蓝的瞳孔里翻涌起惊疑和受伤,“你躲我?”
“没有。”我收回落在虚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唇角习惯性地勾起温和的弧度,“只是在想祭典的细节。”完美的面具,无懈可击。
“细节?”她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得刺破了神殿沉郁的氛围,“霍雨浩!你看着我!”她一把抓起我膝上的玉简,狠狠摔在冰晶地面上!玉简碎裂的脆响在空旷的大殿激起回音,惊得殿角几簇代表“欢愉”的粉色结晶瞬间黯淡!
“从自由区域回来你就这样!”她胸膛剧烈起伏,孕肚在华丽的长裙下显得格外突兀,“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在看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她指着我的脸,指尖颤抖,“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个女人了?!是不是又在用你那该死的灵眸偷看她?!”
偷看?我心中冷笑。毁灭神殿的偏殿被戴洛黎那疯子用毁灭神力层层封锁,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茧,隔绝一切窥探。我根本看不到。但正是这种“看不到”,反而成了最深的折磨。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扎进识海最深处。
“舞桐,”我维持着平静的语调,试图安抚,“你多虑了。朱露只是过去…”
“过去?!”她尖声打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过去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为什么每次提到她,你的心跳就像被亡灵啃噬一样乱?!霍雨浩!你骗得了父亲,骗得了神界所有人!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
她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我精心维持了八百年的假象!神殿穹顶流淌的哀思光晕骤然变得粘稠如血!无数代表“愤怒”的赤红结晶在墙壁上疯狂闪烁、爆裂!空气中弥漫开硫磺般的灼热气息!
我猛地站起身!神座扶手在我掌下“咔嚓”一声被捏出裂痕!冰冷的怒意如同极北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所有伪装的温和!
“那你想怎样?!”我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控制,带着压抑了八百年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哑,“让我每天抱着你,一遍遍说我爱你?说我早已忘了那个为了活命可以把我当棋子、当踏脚石的女人?!说我心甘情愿做你父亲拴在神界的一条狗?!”
“你…你终于说出来了!”唐舞桐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泪水终于决堤,“棋子?踏脚石?狗?!霍雨浩!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看我们的婚姻?!看我们的孩子?!”
“孩子?”我看着她隆起的小腹,那里面孕育的神嗣血脉纯净,带着海神祝福的光辉,却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上。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冰冷刺骨:“这孩子…难道不是你父亲为了彻底锁死我,而精心准备的…最完美的枷锁吗?”
“你混蛋!”唐舞桐尖叫着,抓起旁边侍女捧着的安胎凝神露玉碗,狠狠朝我砸来!滚烫的药液混着玉碗碎片在我脚边炸开!粘稠的药汁溅上我白金神袍的下摆,留下深褐的污痕,如同心口永远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
“是!我是父亲用来拴住你的锁!”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精心维持的神后仪态荡然无存,“可你呢?!霍雨浩!你娶我,对我好,难道就不是为了保住你的神位?!为了不被我父亲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一场互相利用的肮脏交易!”
神殿内死寂一片。只有唐舞桐压抑的抽泣声和穹顶哀思光晕流淌的粘稠声响。碎裂的玉碗,泼洒的药汁,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药味和硫磺气息,混合着她绝望的控诉,构成一幅无比讽刺的画面。
我站在原地,任由那污秽的药汁在袍角蔓延。怒火如同退潮般迅速冷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她说得对。每一句都对。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神王权柄下的肮脏交易。我利用她保住神位和性命,她利用我获得神后的尊荣和…一份她自以为是的爱情。
我看着她哭得颤抖的肩膀,看着她隆起的小腹,看着她眼中那破碎的、却依旧带着一丝执拗爱意的光芒。一丝极其微弱、连我自己都唾弃的怜悯,如同寒潭深处的涟漪,悄然泛起。
“交易…”我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空洞,“你说得对。所以,舞桐,”我抬起眼,那双曾盛满星光的金色灵眸,此刻只剩下冻结的荒原,“收起你那些无谓的眼泪和质问。做好你的神后,生下这个孩子。我们…各取所需。”
我转身,不再看她瞬间惨白绝望的脸,走向神殿深处那片最幽暗的、由“绝望”结晶构成的区域。每一步落下,冰晶地面都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踩在早已腐朽的心上。
身后传来她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穹顶的哀思光晕流淌得更慢,更沉,仿佛要将整个神殿都拖入永恒的冰封。
我走到那片漆黑的绝望结晶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晶体表面。意识沉入其中,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吞噬。只有在这样彻底的冰冷和绝望里,才能暂时麻痹那颗被嫉妒、愤怒、悔恨和不甘反复撕扯、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朱露…戴洛黎…星湖边那刺眼的温情…如同跗骨之蛆,在绝望的黑暗里,依旧闪烁着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