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殿温巢(戴洛黎视角)
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余烬中。每一次试图凝聚神魂,都像是将碎裂的冰渣强行按回伤口。
右肩处那被命运丝线连同烬之锚一同抹去的虚无感,依旧残留着令人窒息的幻痛。直到一股冰冷、霸道、不容抗拒的洪流再次蛮横地灌入四肢百骸——毁灭神力。
不同于深海遗迹中修复时的填充胀痛,这一次的力量带着更强烈的“修正”意志。它粗暴地冲刷着断裂的经脉,碾碎残留的异种神力(霍雨浩的命运与亡灵之力),然后在右肩的虚无处,用纯粹的毁灭能量重新“编织”出一条手臂的轮廓。
骨骼、筋络、血肉的质感被强行模拟出来,冰冷、坚硬、充满毁灭的活性,却唯独缺少了生命应有的温度。额间那布满裂痕的神侍烙印也被重新熔铸,紫黑色的光芒更加幽邃,仿佛一枚嵌入灵魂的冰冷监视器。
“任务完成。情绪神殿锚点已松动。汝…尚堪一用。”
毁灭之神的信息流依旧毫无情感,如同在评价一件工具修复后的状态。
“汝之眷属…可醒。”
最后四个字,如同在干涸濒死的沙漠中投下的一滴甘霖,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感知!剧痛、冰冷、虚无感都被强行压下,所有的意识瞬间聚焦回偏殿深处那张冰冷的石台!
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石台边。朱露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苍白的面容在神殿幽暗的紫光下如同易碎的瓷器。
但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一股精纯却冰冷的毁灭神力正从她眉心那点细微的烙印中流淌而出,如同精密的仪器,重新激活着她沉寂的生命系统。她的睫毛,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的心跳,那被毁灭神力强行驱动、如同冰冷引擎般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紧接着,又是一下!
终于,那双紧闭的烟紫色眼眸,缓缓睁开。初时带着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迷茫,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古潭泛起微澜。她的视线没有焦距地扫过偏殿顶部流淌的紫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由迷茫转为清醒,再化为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
“这里是……”她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依旧清晰,“神界?”
“是。”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在毁灭之神的偏殿。”我下意识地抬起那条新生的、冰冷僵硬的右臂,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途僵住。这只手…还能像从前那样感受她的温度吗?
她的目光扫过我的右臂,烟紫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她的视线落在我额间那更加幽深的紫黑烙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让你做什么?”
“骚扰一个神而已,简单。”我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疲惫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卑怯。在霍雨浩那洞穿灵魂的金色神眸前,在毁灭之神那绝对冰冷的意志下,这份“简单”背后是何等的狼狈与挣扎?
“小黎,”她轻轻唤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虽然我很想上神界,但不是以这种被利用的情况下上来。”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我强装的镇定,看到那烙印深处冰冷的奴役印记。
“没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安抚,“我就帮他做些事情而已,你可以安心在这。” 安心?在这座连空气都凝固着死寂的囚笼里?连我自己都不信。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沉静得让我心慌。过了片刻,她才移开视线,环顾着这座被幽暗紫芒统治的偏殿。冰冷、死寂、压抑,流转的紫光如同活物的血管,墙壁上粗粝的漩涡纹路仿佛随时要将人吞噬。
“这里太黑了,”她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装饰,“换一个亮一点的颜色。”
我一怔。换颜色?在这毁灭神力构筑的囚笼里?但看着她平静却不容置疑的侧脸,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几乎是本能地,我调动起体内那冰冷、霸道、充满毁灭意志的神力——这力量刚刚修复了我的身体,也刚刚碾碎了我部分灵魂。
意念所至,神力流转。不再是破坏与湮灭,而是…重塑。这很艰难,如同让一头只知杀戮的凶兽去绣花。冰冷的毁灭神力在我的强行驱使下,艰难地改变着自身的属性,模拟出…光明的质感。
嗡——!
偏殿内壁上那些流淌的、如同活物血管般的幽暗紫芒,如同被投入漂白剂的墨汁,瞬间褪去了阴沉的色泽!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纯净、散发着暖意的白金色光芒!光芒如同水银泻地,迅速覆盖了每一寸墙壁、穹顶、立柱!那些粗粝的漩涡纹路被柔和的云纹取代,尖锐的棱角被流畅的弧线包裹。
冰冷的地面泛起温玉般的光泽,连空气都仿佛被净化,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感被一种宁静、祥和(尽管是模拟出来的)氛围取代。
整个偏殿,在几个呼吸间,从一座冰冷的钢铁坟墓,变成了一座散发着神圣光辉的白金殿堂!柔和的光线均匀洒落,照亮了每一个角落,驱散了所有阴霾。虽然本质依旧是毁灭神力构筑的囚笼,但至少…表面上是温暖的。
朱露看着这焕然一新的殿堂,烟紫瞳孔中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微光。她转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似乎柔和了一分:“你看起来有些累,休息一下吧。”
累?何止是累。与霍雨浩那短暂却耗尽一切的搏杀,强行重塑神殿消耗的心神,以及灵魂深处那被毁灭烙印反复灼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的这句话,她此刻平静的容颜,却比任何神力的修复都更能抚慰那千疮百孔的心。
我很开心。这种纯粹的、因她一句关心而生的喜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
没有犹豫,我脱去那身象征着毁灭神侍身份的、冰冷沉重的漆黑外袍,露出里面素白的贴身衣物。动作间,新生的右臂依旧有些僵硬滞涩。我小心地躺在她身侧的石台上——此刻它也被柔和的白金光晕覆盖,触感温润如玉。
偏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温润的光辉无声流淌。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冷冽幽香。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山峦般压来,眼皮开始打架。
但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一股冰冷的恐惧骤然攫住了心脏!不能睡!万一…万一醒来她不见了怎么办?万一她又去了情绪神殿…去找霍雨浩…
我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绷紧,新生的右臂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怎么了?”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了然。她没有看我,只是平躺着,望着穹顶柔和的光晕,仿佛早已洞悉我所有的不安。
“我…”喉咙发紧,那些阴暗的猜忌和恐惧在嘴边打转,却无法说出口。
“一起休息,”她打断我,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哪也不去。”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我侧过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将那条冰冷的新生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腰侧,额头抵着她的肩窝。她身上那熟悉的冷香如同最有效的安神剂。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等我们醒来…一起去外面看看…这神界的模样…”
意识终于不再抵抗那汹涌的疲惫,沉入一片温暖(至少是模拟出来的温暖)的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感觉到她似乎极其轻微地…向我的方向靠拢了一点点。
(上帝视角:烬殿温巢)
这座被戴洛黎以毁灭神力强行“漂白”的偏殿,此刻笼罩在一片神圣而宁静的白金光晕之中。占地约两百平的空间,被柔和的光线均匀填满,再无一丝阴暗角落。
墙壁与穹顶流淌着温润的云纹,地面如暖玉铺就,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阳光晒过雪松的洁净气息,虽然本质依旧是毁灭神力模拟的幻象,却足以抚慰疲惫至极的灵魂。
殿内陈设极其简单。中央便是那张宽大的石台,此刻被光晕渲染得如同暖玉床榻。戴洛黎侧身蜷缩着,新生的右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小心翼翼地环在朱露腰侧。
他英挺的面容上,那因战斗和神力反噬留下的戾气与疯狂彻底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依赖。额头抵着朱露的肩窝,呼吸悠长而平稳。
朱露平躺着,烟紫色的眼眸已然闭上,长睫在温润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并未抗拒腰间的手臂,甚至身体微微向戴洛黎的方向倾斜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她周身的气息沉静如水,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冰山,却在冰山脚下,默许了一头伤痕累累的凶兽短暂的栖息。
两人都陷入了极深的睡眠。戴洛黎的眉头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着,仿佛在潜意识里依旧紧抓着什么。朱露的睡颜则平静无波,如同冰封的湖面。偏殿内流转的白金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如同一个巨大的、由毁灭之力编织的、却意外温暖的茧。
(视角拉远:神界第三层·神王御苑)
视线穿透白金偏殿的穹顶,升入神界第三层那浩瀚无垠的界域。
这里是神界的顶点,诸神权柄的核心。
最中心,是一座无法用凡俗尺度衡量的、通体由“秩序源金”构筑的宏伟建筑——神界委员会。它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稳定诸天万界的金色辉光,是神界至高权力的象征。
环绕着委员会,是一片极其广袤的“自由区域”。这里并非荒芜,而是由流动的星云、悬浮的神山、静谧的灵湖、以及无数奇花异草构成的奇异景观,是神王及其眷属们散步、论道、甚至小憩的公共花园。
从这片自由区域,延伸出五条宽阔无比、由星辰轨迹铺就的“神道”,如同巨树的枝干,分别连接向五座巍峨耸立、风格迥异的宫殿——五大神王的居所。
每一座神王主殿都堪称一方独立世界,占地之广,足以容纳山川河流。主殿本身便是神力的奇迹造物,或如燃烧的恒星(毁灭神殿),或如静谧的森林(生命神殿),或如流淌的时光长河(时间神殿)……
环绕主殿,错落分布着三十六座偏殿,每一座都堪比凡间帝国的皇宫,专供神王的众多伴侣、子嗣或核心神侍居住。神王殿宇群落之庞大,即便容纳一百八十位伴侣及其仆从,也绰绰有余。
视线下移,进入神界第二层。
格局与第三层相似,中心是稍小一圈的自由区域,同样延伸出通往各处神殿的星辰神道。但此处的神殿规模明显小于神王殿,是神界一级神祇(如情绪之神霍雨浩)的居所。每一座一级神殿占地约为神王主殿的一半,气势恢宏依旧,但少了几分主宰天地的绝对威压。环绕主殿的偏殿数量减少至二十八座。
再往下,是第一层。
这里是二级神祇的领域。中心自由区域再次缩小,星辰神道连接的神殿规模约为一级神殿的一半。数量更多,分布也更密集。神殿风格各异,但神力波动明显弱于上层。每一座二级神殿配有十六座偏殿,供神祇的随从、弟子或少量眷属居住。
在这森严而恢弘的神界层级中,毁灭神殿那处被强行“漂白”的偏殿,如同巨大黑色礁石上一点微弱的白斑。殿内相拥而眠的两人,在浩瀚神界的映衬下,渺小如尘埃,却又因那份在绝境中强行攫取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短暂安宁,而显得格外孤绝。
神界的星空在神殿群落的尖顶之上流转,冰冷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