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蜂蜜,慢悠悠地淌过教学楼的砖瓦。阮念蹲在香樟树下,书包放在脚边,正用一次性纸盘给三花猫分猫粮。她今天带了小鱼干,掰碎了混在粮里,指尖沾了点碎屑,被猫咪湿漉漉的鼻子蹭得发痒。
“慢点吃呀,”她轻声细语,眼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明天我带妙鲜包好不好?”
猫咪“喵”了一声,像是在应和。阮念忍不住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正要伸手去摸猫背,身侧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转头,看见个穿米白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两步外,手里提着个透明饭盒。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眉眼温和,见她看来,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没打扰你吧?我路过,看到有猫就过来了。”
他打开饭盒,里面是切好的鸡胸肉,一股淡淡的肉香飘过来。三花猫立刻抛弃了猫粮,颠颠地凑过去。阮念连忙摆手:“不打扰的,它们很亲人。”
男人蹲下来,把鸡胸肉倒在空地上,动作很轻柔:“我在附近上班,偶尔过来这边吃饭,总看到你在这里喂猫。”
“它们很可怜的,”阮念小声说,看着猫咪埋头苦吃的样子,眼底漾着柔软的光,“冬天的时候更难,我攒了点钱,给它们在车棚底下搭了个小窝。”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你很善良。”他没再多说,只是安静地陪她看着猫,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三楼的走廊里,沈倦靠着墙,指尖转着支黑色水笔,目光沉沉地落在楼下。
他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就看见阮念蹲在树下,旁边多了个陌生男人。那男人侧脸线条柔和,说话时微微偏头,离阮念很近,近得能看清她被风吹乱的刘海。而阮念,居然没躲开,还对着男人笑,嘴角弯得像月牙,是他从没在课堂上见过的、毫无防备的模样。
沈倦转笔的动作顿了顿,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啪地敲在掌心。
楼下的阮念忽然觉得脖子后面有点痒,像是被谁盯着。她下意识抬头,正好撞上三楼那双眼睛。沈倦站在栏杆边,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眼神算不上友好,甚至有点……凶?
像她上次不小心踩了他的白鞋,他也是这么盯着她,嘴上却骂骂咧咧说“你眼睛长头顶上了”。
阮念心里一紧,猛地站起来:“我、我该走了。”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了眼,笑着点点头:“快晚自习了吧?去吧。”
阮念抓起书包,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教学楼。刚跑到三楼楼梯口,手腕就被人攥住了。沈倦的手心有点热,力道不算重,却让她挣不开。
“跑什么?”他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脸颊,“跟帅哥喂猫挺开心啊?”
“不是帅哥,是……是路人!”阮念急得脸更红了,想抽回手,“他就是来喂猫的!”
“哦?”沈倦拖长了调子,指尖故意挠了挠她的手腕,看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缩了缩,才松开手,“路人能知道你天天来喂猫?阮念,你是不是有点太好骗了?”
“他真的是路过!”阮念跺了跺脚,书包带子滑到胳膊上,“沈倦你别乱讲!”
他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藏着点笑意,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下次看清楚点,万一是什么坏人呢?”说着,伸手把她歪掉的书包带子理好,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肩膀,“走了,晚自习要迟到了。”
阮念愣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晚风从走廊窗户吹进来,带着楼下猫咪的叫声,她忽然觉得,沈倦刚才的语气,好像也不是那么凶。
晚自习的预备铃刚响过,阮念抱着笔记本冲进教室时,沈倦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支着下巴看窗外,侧脸在白炽灯下显得轮廓分明,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她砰砰的心跳莫名重合。
阮念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座位——就在沈倦斜后方。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就听见前面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跑这么急,被狗追了?”
她笔尖一顿,脸颊又有点发烫:“才没有。”
沈倦转了半张脸,目光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猫粮包装袋上,眉梢挑了挑:“看来是给猫开小灶去了。那大叔没跟你要联系方式?”
“他不是大叔!”阮念急忙反驳,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小声补充,“也没要联系方式。”
“哦——”沈倦拖长了调子,尾音里裹着点说不清的笑意,“那真是可惜了,错过个‘好机会’。”
阮念被他说得气鼓鼓的,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小圈圈,心里念叨着沈倦就是个大坏蛋。可笔尖划到一半,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的背影。他的头发有点软,阳光晒过的地方泛着浅棕色,脖颈线条干净利落,连校服领口都比别人挺括些。
正看得入神,忽然见他转过来,手里捏着张纸条,没头没脑地问:“下午物理课最后一道题,懂了?”
阮念一愣,连忙点头:“懂、懂了。”其实她压根没听懂,光顾着在草稿纸上画猫咪了。
沈倦显然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嗤笑一声,把纸条拍在她桌上:“错题本借我。”
她哦了一声,乖乖把错题本递过去。看着他翻开本子,笔尖在纸上沙沙写着,侧脸的绒毛在灯光下看得格外清楚。阮念忽然想起上次他借错题本,还回来时里面夹了张画着小乌龟的小纸条,旁边写着“笨死了”。
这次他写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本子还回来。阮念翻开,见最后一道物理题下面多了详细的解题步骤,字迹龙飞凤舞却很工整。而在页脚的空白处,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三花猫,旁边跟着行小字:“下次喂猫记得叫上我,免得被拐跑了。”
阮念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指尖触到那行字,有点烫。她偷偷抬眼,见沈倦已经转回去了,耳根却悄悄泛着红。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阮念看着那只丑丑的三花猫,忽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在旁边画了个吐舌头的小表情。
原来嘴硬的人,也会有这么别扭的温柔啊。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阮念正对着沈倦画的那只三花猫傻笑。前排的沈倦已经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路过她座位时,脚步顿了顿,用课本敲了敲她的桌面:“傻笑什么?捡钱了?”
阮念猛地回神,慌忙把错题本合上,脸颊烫得像揣了个小暖炉:“没、没有……”
沈倦挑眉,视线在她红扑扑的脸上转了圈,没再追问,只是丢下句“走了”,就背着书包往门口走。
阮念愣了两秒,赶紧抓起书包追上去。走廊里挤满了人,她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校服裙摆扫过脚踝,带来一阵轻痒。
“沈倦,等等我!”她小声喊。
前面的人脚步慢了些,却没回头。直到走出教学楼,晚风卷着凉意吹过来,他才侧过身,看着气喘吁吁的她:“有事?”
“你……你刚才说,下次喂猫叫你?”阮念攥着书包带子,指尖都在用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揣着满心的期待。
沈倦被她看得不自在,别开脸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语气硬邦邦的:“随口说的,你当什么真?”
阮念的肩膀立刻垮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小声嘟囔:“哦……”
见她这副样子,沈倦喉结动了动,又补充道:“不过我最近正好想观察观察流浪猫的习性,写篇生物报告。”
“真的?”阮念眼睛又亮了,像瞬间被点亮的星星。
“骗你有糖吃?”他嗤笑一声,却往校门口的方向偏了偏身子,“走了,不是要去喂猫吗?”
阮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走到平时喂猫的香樟树下,三花猫居然还在,正蜷在树根旁打盹。阮念刚拿出猫粮,它就醒了,冲着她“喵”了一声,尾巴竖得笔直。
沈倦蹲在她旁边,看着猫咪埋头苦吃的样子,皱了皱眉:“这猫怎么瘦得跟你似的?”
“它最近好像在掉毛,可能不太舒服。”阮念伸手摸了摸猫背,轻声说,“明天我带点营养膏过来。”
沈倦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个小袋子,倒出些冻干肉粒。三花猫立刻丢下猫粮,凑到他手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怎么也带了这个?”阮念惊讶地睁大眼睛。
“顺手买的。”他说得漫不经心,指尖却很轻地碰了碰猫的耳朵,动作生涩又小心,“以前我家也养过猫。”
“真的吗?是什么样的?”阮念好奇地问。
“黑白的,很胖,像头猪。”沈倦想起那只总偷他零食的猫,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又很快压下去,“后来跑丢了。”
阮念“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和猫咪互动的样子。月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时带刺的轮廓,连眉峰都显得没那么锋利了。
喂完猫往回走时,沈倦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丢给她:“喏。”
阮念接住,是橘子味的,糖纸在路灯下闪着光。“给我的?”
“不然给猫啊?”他挑眉,“看你刚才那副可怜样,赏你的。”
阮念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甜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她偷偷看了眼沈倦,见他望着前方,耳朵尖在夜色里好像又红了。
走到分岔路口,阮念停下脚步:“我到这里就好了。”
“嗯。”沈倦应了声,却没立刻走。
阮念攥着那颗糖纸,忽然鼓起勇气说:“明天……明天放学还在这里喂猫吗?”
沈倦看了她一眼,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了点碎星光:“看心情。”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却比来时快了些。阮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嘴硬的人,连说句“好”都这么别扭啊。
放学,阮念抱着装猫粮的袋子,站在香樟树下时,心跳莫名有点快。
她到得比平时早,三花猫还没来,只有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旋。阮念蹲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心里琢磨着沈倦会不会来。他昨天说“看心情”,听起来就很没谱。
正想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果然看见沈倦背着书包走过来,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等很久了?”他走到她旁边,把袋子往地上一放,拉链拉开,里面居然是个小小的猫窝,还有几包不同口味的猫粮。
阮念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上周在宠物店里看到的,顺手买了。”沈倦说得轻描淡写,把猫窝往树根旁放好,又垫了块软布,“总比让它们睡在露天强。”
他蹲下来摆弄猫窝的样子,认真得有点可爱。阮念看着他把软布铺得平平整整,忽然想起他昨天说家里养过胖猫,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猫吧,只是嘴上不承认。
三花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径直跳进新猫窝里,在软布上踩了踩,舒服地打了个滚。沈倦嗤笑一声:“挺会享受。”手却很自然地拿起一包猫粮,倒在旁边的纸盘里。
阮念也跟着拿出自己带的营养膏,挤在指尖递过去。猫咪凑过来舔她的手指,痒痒的,她忍不住笑出声。
沈倦抬眼看她,夕阳的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像盛了蜜。他忽然别开脸,抓起颗石子丢出去,语气有点不自然:“笑什么?被猫舔傻了?”
“才没有,”阮念抿抿嘴,小声说,“我在想,它们以后有窝了,会不会很高兴。”
“说不定明天就被别的猫抢了。”沈倦泼冷水,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喷雾,往猫窝周围喷了喷,“驱跳蚤的,上次问宠物店老板买的。”
阮念看着他一系列熟练的动作,忽然觉得,他根本不是什么“想写生物报告”,分明是早就做足了准备。
两人没再多说,就那么蹲在树下看猫。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沈倦的影子比阮念的高出一大截,像下意识地护着她似的。
猫咪吃饱了,蜷在新窝里打盹。沈倦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翻开,里面夹着张画。是用铅笔勾勒的三花猫,蹲在猫窝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有家了”。
他把画递过来,耳根有点红:“昨天画的,给你。”
阮念接过来,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心里暖暖的。画上的猫咪比他上次在错题本上画的好看多了,连尾巴尖的弧度都透着温柔。
“画得真好。”她抬头冲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沈倦被她看得不自在,抓了抓头发:“随便画画,你别当真。”说完又觉得不对,补了句,“反正比你上次在草稿纸上画的乌龟好看。”
阮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周她被罚抄物理公式,气不过在草稿纸上画了只丑乌龟,还偷偷写上他的名字。原来他看到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伸手去抢那张画:“那你还给我!”
沈倦笑着往后躲,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扯着,像在跳一支笨拙的舞。风卷着香樟叶落在他们脚边,混着猫粮淡淡的香味,连空气都变得甜甜的。
最后沈倦还是把画给了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夹进错题本里,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其实他昨天回到家,翻遍了美术课本,练了好久才画出那张画。但这些,他才不会告诉她。
毕竟,嘴硬的人,表达喜欢的方式,总是这么别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