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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府的马车驶过朱雀大街,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渐渐被府邸高墙内另一种生机勃勃的喧闹所取代。卫恕意带着华兰、嫣然、明兰、如兰一行人刚踏入二门,便听见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闹声由远及近。
“六妹妹!快给我看看!宫里好不好玩?” 七岁的盛如兰像只欢快的小黄鹂鸟,第一个从抄手游廊那头飞奔过来,鹅黄色的袄裙在秋阳下格外鲜亮。她身后跟着同样满脸好奇的庶妹盛墨兰,粉霞色的新袄裙也难掩她眼中那份急切。
明兰刚从乳母嬷嬷怀里下地,就被如兰一把拉住。她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献宝似的举起脖子上温润的白玉平安扣:“五姐姐你看!齐姨母给的!还有,宫里好大好漂亮!花有绿色的!像翡翠!还有大鸟!尾巴这么——长!” 她张开小手臂,努力比划着锦鸡尾羽的长度,小身子也跟着晃悠。
“绿色的花?大鸟?” 如兰听得两眼放光,拉着明兰的手不肯放,“快跟我说说!”
墨兰的目光却黏在明兰颈间那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玉平安扣上,又飞快扫过嫣然腰间那个绣工精湛、缀着小小珍珠的兰草荷包,最后落在华兰腕间那只翠色欲滴、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上。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声音刻意放得又甜又软:“大姐姐,嫣然姐姐,你们在宫里见到太子殿下了吗?听说……六妹妹还跟太子殿下说话了?” 她问着华兰和嫣然,眼神却瞟向明兰。
华兰神色如常,只淡淡“嗯”了一声。嫣然则温婉一笑,轻轻点头:“远远见着了。”
“真的呀?” 墨兰故作惊讶,转向明兰,声音更甜了几分,“六妹妹,你跟太子殿下说什么了呀?殿下凶不凶?”
明兰正被如兰缠着问御花园的景致,听到墨兰问太子,小脑袋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穿着明黄衣服、有点严肃的小哥哥,还有自己那句“我的福福比你的大猫好看”。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布老虎“福福”,小嘴一嘟,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太子哥哥……不凶!他夸福福好看呢!” 她只记得这个,全然忘了自己当时的“豪言壮语”引发的惊涛骇浪。
“噗嗤!” 如兰忍不住笑出声,捏了捏明兰的小脸蛋,“福福最好看!太子哥哥真有眼光!”
墨兰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失望和不解。夸布老虎好看?这算什么?她还想再问,卫恕意已含笑开口:“好了,都别在风地里站着。华儿,随我去老太太那儿回话。嫣然,带妹妹们去暖阁玩吧,仔细别让明儿、如儿磕碰着。”
“是,母亲。” 嫣然柔声应下,自然地伸出手,一手牵起明兰,一手牵起如兰,“六妹妹,五妹妹,我们回屋玩去。”
墨兰看着嫣然牵着如兰和明兰亲亲热热地走了,自己被晾在原地,小脸微微沉了沉,眼底的不甘更浓。她跺了跺脚,终究没跟上去,转身朝着林噙霜住的林栖阁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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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带着两个妹妹回到自己位于慈安堂西厢的暖阁。这里布置得清雅温馨,临窗大炕上铺着厚厚的秋香色锦缎坐褥,炕几上摆着未完成的绣绷,旁边一个小巧的竹编笸箩里放着各色丝线、小巧的绣花剪子和顶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嫣然的兰草熏香。
“哇!嫣然姐姐你在绣花花!” 如兰眼尖,立刻扑到炕边,拿起绣绷。绷子上是一丛半成的素雅兰草,叶片舒展,针脚细密均匀,已初具风骨。
嫣然将明兰抱上炕坐好,才笑着对如兰说:“嗯,给祖母绣个装佛经的经帙袋。五妹妹想学吗?我教你最简单的针法?”
“好呀好呀!” 如兰立刻来了兴致,挨着嫣然坐下。
明兰则对绣花兴趣不大。她好奇地在炕上爬来爬去,大眼睛骨碌碌转着,最后被炕几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个白瓷碟子吸引了注意。碟子里是几块做成小兔子形状的、撒着糖霜的糯米凉糕,粉粉白白,憨态可掬。
“福福!你看!小兔兔!” 明兰惊喜地指着碟子,对着怀里的布老虎小声说。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兔子凉糕,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先递到布老虎嘴边,奶声奶气地说:“福福,你先吃!” 那认真的小模样,仿佛布老虎真能品尝一般。
嫣然和如兰都被她逗笑了。如兰打趣道:“六妹妹,福福不吃点心,你替它吃了吧!”
明兰却摇摇头,一本正经:“不行!要先给福福!” 她固执地举着凉糕,对着布老虎的嘴巴“喂”了一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缩回手,啊呜一口,咬掉了小兔子凉糕的耳朵,小脸上满是幸福,“嗯!甜甜的!福福也说好吃!”
嫣然看着明兰天真烂漫的样子,心头软成一片。她放下绣绷,从笸箩里拿出一小块素色的软缎和几缕浅粉色的丝线,柔声对明兰说:“六妹妹,姐姐给你绣个小蝴蝶荷包好不好?就缝在福福身上,让它也漂漂亮亮的。”
“蝴蝶?” 明兰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立刻放下啃了一半的兔子凉糕,抱着福福凑到嫣然跟前,“好呀好呀!要粉粉的蝴蝶!福福喜欢粉粉的!”
“好,粉粉的蝴蝶。” 嫣然笑着应下,拿起针线,指尖翻飞,动作娴熟而优美。粉色的丝线在素缎上灵巧地穿梭,很快,一只小小的、展翅欲飞的蝴蝶轮廓便显现出来。
如兰也凑过来看,忍不住赞叹:“嫣然姐姐,你手真巧!绣得真像!”
明兰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小嘴微张,满是崇拜。她伸出短短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刚绣出轮廓的粉蝶,又怕碰坏了似的赶紧缩回来,小声问:“嫣然姐姐,疼不疼?”
嫣然一愣,随即明白她是问针扎在布上“疼不疼”,忍不住莞尔,轻轻捏了捏明兰的小鼻子:“小傻瓜,布不会疼的。姐姐小心着呢,不会扎到蝴蝶。”
明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放心地依偎在嫣然身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渐渐成型的粉蝶,小嘴里还念念有词:“福福你看,蝴蝶!粉粉的,飞飞!”
暖阁内,秋阳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炕上,嫣然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温柔,指尖的银针带着粉色的丝线,在素缎上勾勒出灵动的蝶翼。如兰挨着她,笨拙却认真地学着最简单的平针,不时小声请教。明兰则抱着她的福福,依偎在嫣然身侧,小脑袋几乎要凑到绣绷上,大眼睛里映着粉蝶的光影,纯净而满足。
兰草的熏香、点心的甜香、丝线特有的气味,还有孩子们身上暖融融的奶香,混合成一种让人心安的、属于家的温馨气息。嫣然偶尔抬眼,看着身边两个妹妹专注的模样,听着明兰奶声奶气的“解说”,心中涌动着汩汩暖流。这暖阁,这阳光,这毫无保留的亲近与依赖,都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里,就是她的家。卫恕意是她的母亲,盛琮是她的父亲,华兰是长姐,明兰和如兰,是她血脉相连、可以倾心相待的亲妹妹。
而此刻,暖阁窗外不远处的假山石后,一个穿着粉霞色小袄的身影正悄然隐在阴影里。墨兰透过花窗的缝隙,看着里面那幅和乐融融、亲密无间的“姐妹情深”图,尤其是明兰颈间那枚在阳光下愈发温润的白玉平安扣,还有嫣然指尖翻飞绣着的粉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猛地冲上鼻尖。
凭什么?凭什么余嫣然一个外人,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嫡女的待遇,被明兰那样依赖?凭什么明兰那个小傻子,什么好东西都有?祖母疼,大伯母宠,连太子都夸她的破布老虎!而自己,明明也是盛家的女儿,却要穿着不如人的衣裳,看着她们亲亲热热,自己像个外人一样被排除在外?
她狠狠揪下假山石缝里一朵开得正好的秋菊,粉嫩的花瓣在她掌心被揉捏得不成样子,汁液染红了指尖,如同她此刻心底翻涌的、名为嫉妒的毒汁。她死死咬着下唇,转身跑开,朝着林栖阁的方向,小小的背影在秋阳下拉出一道不甘而阴郁的影子。
暖阁内,粉蝶的翅膀在嫣然的巧手下逐渐丰满,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入窗外那片明媚的阳光里。而窗内,属于盛家姐妹的温情时光,依旧流淌,将那份被珍视的亲情与归属感,密密地绣进了岁月的锦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