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年号“元熙”,万象更新。朝堂之上,年轻的天子赵昕锐意进取,盛琮作为先帝托孤重臣、当朝首辅,与新帝君臣相得,共同梳理朝政,革除积弊,为新朝气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然而,就在朝局初定、百废待兴之际,一封字迹遒劲、言辞恳切的奏疏,呈上了元熙帝的御案。
正是盛琮亲笔所书的《乞骸骨疏》。
疏中盛赞新帝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国运昌隆指日可待。继而笔锋一转,言及自身:“臣本布衣,蒙先帝拔擢于微末,委以宰辅重任,夙夜匪懈,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今幸赖陛下天纵圣明,乾坤已定,朝纲整肃。臣年逾五旬,精力日衰,鬓发早霜。犬子长松、长栋,虽蒙天恩,忝列朝班,然雏凤新声,尚需磨砺。臣窃思,盛家一门,父子同朝,且俱居清要,实乃皇恩浩荡,旷古罕有。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臣常怀惕厉之心,恐盛极而衰,非社稷之福,亦非盛家之幸。伏乞陛下体恤老臣拳拳之心,念及先帝临终顾命之情,允臣解甲归田,退居林下,使臣得以侍奉老母于膝前,含饴弄孙于庭下,全臣忠孝两全之愿。则臣虽退,心亦安矣。”
这封奏疏在朝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盛琮正值壮年(约五十余岁),经验丰富,威望卓著,是新帝最重要的臂膀之一。此刻请辞,时机微妙,更透着一份洞悉世事的清醒与急流勇退的智慧。他点明了盛家“父子同朝,俱居清要”的显赫,更直言“盛极而衰”的担忧,这份坦荡和自省,令人动容。
元熙帝赵昕在御书房内,拿着这份奏疏,沉默良久。他深知盛琮的才干与忠诚,也理解这位老臣为家族长远计的深意。盛家如今权势熏天:长子盛长松已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次子盛长栋在六部历练,前途无量;女儿明兰是当朝皇后;侄子盛长柏在都察院刚正敢言,颇受器重;连盛紘也因家族显贵得了荫封。盛琮此时抽身而退,不仅是为新帝提拔自己人腾出空间,更是为整个盛氏家族卸下“烈火烹油”的重负,留下转圜余地。
“盛相……”赵昕轻叹一声,看向侍立一旁的明兰。明兰微微垂首,眼中情绪复杂,有对父亲离朝的不舍,但更多的是理解与敬重。她轻声道:“陛下,父亲心意已决。他常说,为臣之道,当知进退。”
赵昕点了点头,提笔在奏疏上朱批:“卿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然朝廷倚重,老成谋国,岂忍遽别?着再议。”这是帝王挽留重臣的惯常程序。
翌日大朝会,元熙帝当庭将盛琮的奏疏交群臣共议。意料之中,挽留之声不绝于耳。盛琮再次出列,言辞恳切,态度坚决,重申自己精力不济、为家族长远计、为新朝纳新才之意,恳请陛下恩准。
如此反复三次,君臣“三请三留”之礼已成。元熙帝终于“勉为其难”,在第三次奏疏上朱批:“卿意既坚,朕虽不舍,亦难强留。特允所请,加封太子太师,晋封荣国公,食邑如故,以示优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准乘肩舆入宫,以示尊崇。望卿归家颐养,常思社稷,有暇可入宫与朕论道。”
圣旨一下,盛府上下震动,却又在意料之中。
数日后,盛琮正式交还了象征宰相权柄的鱼符、印信。他没有带走任何一卷公文,只带走了御赐的几方端砚和常用的几支狼毫。走出巍峨的政事堂,他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肩头那副担了十数年的千斤重担,终于卸下。一种久违的轻松感,伴随着一丝淡淡的、对权力中心的疏离感,涌上心头。
盛家府邸,张灯结彩,并非庆祝,而是迎接家主功成身退的荣归。一品国夫人盛老太太端坐正堂上首,身着深紫色诰命服,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欣慰而平和的笑容。卫恕意盛装陪侍在侧,仪态雍容,眼中是满满的温柔与自豪。盛紘携妻王若弗,以及早已成家立业的盛长柏(携妻海氏)、盛长枫(携妻柳清媛),还有出嫁后归宁的盛清兰(英国公府少夫人)、盛如兰(周国公世子夫人),以及盛长松(携妻申玉玲)、盛长栋(携妻萧姝妍),连同府中孙辈,齐齐整整地肃立堂下。
当盛琮一身家常锦袍,步履从容地踏入阔别多日、如今更显亲切的正厅时,满堂肃然。他目光扫过母亲慈祥的脸庞,妻子温柔的眼眸,弟弟弟媳恭敬的神情,儿子儿媳们沉稳或孺慕的目光,女儿们欣慰的笑容,还有那些懵懂可爱的孙儿孙女……
盛琮撩袍,对着母亲盛老太太,郑重地行了叩拜大礼:“母亲,儿子不孝,多年忙于公务,疏于定省。今幸得圣恩,许儿子致仕归家。自今日起,儿子当每日晨昏定省,侍奉母亲颐养天年!”
盛老太太眼中泛起泪光,连忙抬手:“我儿快起!快起!你为国尽忠,为君分忧,是盛家之荣,为娘只有欣慰,何来不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卫恕意上前,亲手将丈夫扶起。
盛琮起身,又对盛紘夫妇点了点头。盛紘连忙带着全家,对着这位功勋卓著、为家族撑起一片天的兄长,深深作揖:“恭贺兄长功成身退,荣归故里!盛家满门,皆赖兄长荫庇!”
盛琮抬手虚扶,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都起来吧。盛家能有今日,是祖宗积德,是皇恩浩荡,也是阖家上下同心同德的结果。非我一人之功。如今,”他环视着满堂儿孙,目光深邃,“我回来了,盛家这艘船,也到了该由更年轻、更有力的臂膀来掌舵的时候了。长柏、长松、长栋,你们都在朝为官,当知盛家已站在峰巅,更要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守业之难,更甚于创业。”
长柏、长松、长栋等肃然躬身:“谨遵父亲/伯父教诲!”
盛老太太看着眼前这满门朱紫、人才济济的景象,听着儿子语重心长的叮嘱,心中感慨万千。她拍了拍扶手,朗声笑道:“好!好!琮儿说得对!盛家的福气,在后头呢!如今你回来了,我这老婆子,就等着享清福,含饴弄孙了!都散了吧,今日家宴,好好热闹热闹!”
“是!”众人齐声应和,气氛顿时轻松欢快起来。
盛琮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卫恕意体贴地递上一杯温茶。他接过茶盏,目光透过敞开的厅门,望向庭院中那几株郁郁葱葱、历经风霜却愈发挺拔的银杏树。耳畔是儿孙们的欢声笑语,鼻尖萦绕着家中熟悉的草木清香。这一刻,喧嚣远去,权柄淡出。一代贤相盛琮,终于卸下了庙堂的重担,回归了属于他的林泉之乐,开启了他侍奉高堂、含饴弄孙、安享尊荣的晚年时光。而盛家的未来,正如这庭院中的新绿,在上一代人奠定的坚实根基上,向着更广阔的天地,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