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在剧痛中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血腥味混着霉变的潮气。他残缺的身体被粗糙的渔网裹着，吊在一处岩洞顶部。下方三寸就是翻滚的黑雾，偶尔露出森森白骨——有鱼类的，也有人的。
"醒了？"
贺玄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师青玄艰难转头，看见鬼王正用匕首挑开自己左腿的假肢连接处。那里被黑雾腐蚀出拳头大的溃烂，腐肉间可见森白腿骨。
"忍忍。"
匕首突然捅进伤口，师青玄咬破嘴唇才没惨叫出声。他看见贺玄挖出一团蠕动的黑丝，那东西离体后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幽冥府的噬魂蛊。"贺玄将黑丝扔进火盆，火焰顿时变成诡谲的青色，"你残肢里的仙骨残渣是它们最好的温床。"
师青玄怔住了。他低头看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这副残躯里居然还留着仙骨碎末？就像他早该枯竭的灵脉里，竟还能为贺玄的法器提供共鸣？
岩洞突然剧烈震动，顶部落下碎石。贺玄闪身至师青玄上方，玄袖翻飞间挡开所有坠石。这个保护姿态太过熟悉，师青玄恍惚又回到八百年前，他们下凡除妖时遇到山崩的场景。
"为什么救我？"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贺玄的眼神立刻冷下来，匕首"铛"地钉在他耳畔的岩壁上。
"你体内有噬魂蛊，它们会顺着因果线找到施术者。"贺玄抽回匕首时，刃面映出他眼角抽动的伤疤，"等找到幽冥府老巢，你第一个去送死。"
渔网突然松开，师青玄坠落时本能地抓向虚空——就像当年被抽仙骨时，他徒劳地想抓住贺玄的衣角。但这次，冰冷的臂膀接住了他。贺玄的怀抱像棺木般又冷又硬，师青玄却闻到极淡的沉香气，那是自己八百年前最爱的熏香味道。
"能走吗？"贺玄将他扔在铺着海藻的石床上，动作看似粗暴，却避开了所有伤口。
师青玄尝试站立，假肢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苦笑着摸向空袖管："恐怕得劳驾..."
话未说完，贺玄已经拎起他甩到背上。这个动作让师青玄的断腕贴在鬼王颈侧，那里的皮肤下有什么在发光——是咒印，形状像被利齿咬穿的月亮。
"抓紧。"贺玄声音里带着警告，"掉进雾里我可不会捞第二次。"
岩洞深处别有洞天。穿过瀑布般的黑雾后，竟出现座水晶宫般的建筑。师青玄认出这是水师府的复刻，连檐角风铃的数量都与当年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此刻每根水晶柱上都缠着锁链，锁链尽头拴着形容枯槁的水鬼。
"你的...臣民？"师青玄轻声问。
贺玄冷笑："是祭品。"他指向最近的一具干尸，"每只水鬼生前都参与过围剿贺家满门的行动。"
师青玄胃部绞痛起来。那具干尸穿着仙界低级武将的服饰，胸口还别着风师殿的徽记——是他当年的部下。
正殿中央悬浮着龟甲投影，黑雾在其中凝成地图。师青玄突然发现，那些雾气的走向组合起来，分明是个人形！而且轮廓越看越像...
"像你哥哥对吗？"贺玄掐住他后颈强迫他抬头，"师无渡死后，有人用他的怨气培育了这些鬼雾。"
师青玄如遭雷击。投影旁突然显现几行血字，记载着某种邪术——需取"命格置换者"的心头血为引。他下意识摸向自己心口，那里有道陈年剑伤，是知晓真相当日自己捅的。
"他们想要我们两个。"贺玄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有个与师青玄对称的伤疤，"幽冥府算准了黑水鬼域每月十五的衰弱期，却没想到..."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刮擦声。贺玄猛地将师青玄塞进白玉案几下，自己则化作黑雾消散。下一秒，殿门被巨力撞开，十几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鱼贯而入。
师青玄透过案几雕花缝隙，看见为首者摘下面具——竟是本该魂飞魄散的宣姬！女鬼脖颈处缝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渗出："贺大人，幽冥府主愿用师无渡的残魂换您背上那人的心脏。"
贺玄的身影在宣姬背后凝实，骨剑直接贯穿她胸膛："他的东西，你们也配惦记？"
宣姬却笑了。被刺穿的胸口涌出无数黑丝，瞬间缠满贺玄全身。其余黑衣人同时摇动铜铃，师青玄的断腕突然灼烧般剧痛——那些铃铛上全刻着明仪的法印！
"现在！"宣姬尖叫。
师青玄所在的案几突然塌陷，下方伸出枯手将他拽入地道。在彻底坠落前，他看见贺玄撕开黑雾冲来，眼中是他八百年未见的慌乱。
腐臭味唤醒了师青玄。他发现自己被铁链锁在祭坛上，对面水晶棺里浮着师无渡的头颅。兄长双目紧闭，眉心血痕组成"债"字。
"惊喜吗？"宣姬的指甲划过他断肢处，"你哥临死前把半数修为封在你残肢里，难怪贺玄杀你时遭了反噬。"
师青玄如坠冰窟。当年贺玄掐住他脖子又突然松手，是因为这个？那些所谓的"仙骨残渣"，实则是师无渡留下的保命符？
"主上要用你们兄弟的血重写命格簿。"宣姬将匕首抵在他心口，"不过在那之前..."她突然割开师青玄断腕旧伤，黑血滴入水晶棺的瞬间，师无渡的头颅猛地睁眼！
"青...玄..."头颅发出破碎的声音，"逃...贺玄...骗..."
宣姬兴奋地记录着什么，没注意到师青玄的左手小指在微微抽动——这是当年他与贺玄约定的暗号。当祭坛突然剧烈震动时，师青玄用尽全力翻滚下台，恰好避过从地底刺出的骨刺。
黑雾爆开的瞬间，他看见贺玄踏着无数碎裂的青铜面具走来。鬼王的状态很不对劲，左眼完全被黑雾占据，右手则化作了森森白骨。但当他抓住师青玄时，那只白骨手却放轻了力道。
"别看。"贺玄捂住他眼睛，声音哑得可怕。
师青玄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接着是宣姬凄厉的惨叫："你竟把半数鬼核藏在他残肢里？！"随后所有声响都消失了，只剩液体滴落的动静。
指缝间渗进亮光。师青玄看见整个地牢覆满冰霜，宣姬被钉在师无渡的水晶棺上，胸口插着柄熟悉的匕首——是明仪送贺玄的那把。
"哥...哥的头..."师青玄去扯贺玄的衣袖。
"假的。"贺玄踢碎水晶棺，里面浮出张黄纸人，"幽冥府在拖延时间。"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从指缝溢出，"他们真正要的是..."
话音戛然而止。贺玄瞳孔骤缩，猛地将师青玄扑倒。一道金光穿透三层地牢直射而下，在他们原本站立处烧出焦黑的"天罚"二字。
师青玄的青铜铃碎片突然自发拼合，投射出谢怜焦急的身影："青玄！帝君刚下令剿灭黑水鬼域，带队的是..."【天界不可无主，君吾出来表示一下:)】
影像被剑光劈碎。贺玄拽起师青玄冲向暗道，身后地牢正以惊人的速度崩塌。在即将被落石砸中的瞬间，师青玄感觉后颈一痛——贺玄竟咬破了他皮肤！
"以血为契，暂时共享我的鬼核。"贺玄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不想死就别抵抗。"
陌生而汹涌的力量灌入经脉，师青玄残缺的身体仿佛被重新拼合。当第一道天雷劈下时，他下意识挥动断腕，竟召出了八百年未用的风师扇虚影！
"有趣。"贺玄在雷光中勾起嘴角，"你哥藏在你骨头里的，可不只是修为。"
他们冲进暗道尽头的瞬间，师青玄听见天兵将领的怒吼——那声音他死都认得，是当年亲手抽他仙骨的司法天神。
暗门关闭前，他最后看了眼地牢。宣姬的"尸体"不见了，只剩那柄明仪的匕首插在墙上，刃面反射出的光影，隐约组成了地师一脉的警示符。
黑暗的暗道里，贺玄突然踉跄着跪倒。师青玄慌忙去扶，却摸到满手温热——鬼王的后心插着半截青铜铃碎片，看断面分明是自己当初弄碎的那块。
"你...什么时候..."师青玄声音发颤。
贺玄握住他断腕按在伤口上："现在，你我真是同命相连了。"说这话时，他颈侧的咬月咒印正缓缓转移到师青玄皮肤上。
师青玄突然明白了幽冥府真正的目标。他们不是要师无渡的残魂，也不是要命格置换者的血——他们要的是贺玄鬼核里，那道八百年前为保他魂魄不散而种下的共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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