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在银蝶振翅声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客栈泛黄的帐顶,右腕被什么东西压得发麻——贺玄竟趴在床边睡着了,苍白的手指还扣着他的脉门。鬼王素来整齐的发冠此刻松散着,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那道狰狞的伤疤。
师青玄小心地动了动独腿。木制假肢被人卸下放在一旁,连接处的溃烂涂着层散发沉香的药膏。更奇怪的是心口旧伤上贴着张符纸,笔迹狂放不羁,明显是花城的手笔。
"醒了就别装死。"
贺玄突然睁眼,眸中血色未褪。他甩开师青玄的手腕,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扔到床上——里面竟是他当乞丐时最馋的蜜饯杏脯,城南老字号"三味斋"的招牌货。
"花城主带来的。"贺玄背过身整理衣冠,"毒不死你。"
师青玄捏起一块杏脯,甜香勾起了记忆。八百年前他缠着贺玄偷溜下凡,就是在这家店后院,他醉醺醺地把沾了蜜糖的唇蹭在对方袖子上...
"太子殿下他们呢?"
"屋顶。"贺玄突然用帕子擦他嘴角,"你昏迷时说了些废话。"
帕子是靛蓝色的,角落绣着小小的风师扇纹样。师青玄心头一震,这是他当年随手送出去的,没想到...
房梁突然垂下雪白绫缎,若邪灵活地卷走两块杏脯。谢怜倒挂着从窗口探进头,芳心剑在他背后嗡嗡作响:"青玄感觉如何?花城正在...哎哟!"
白绫猛地收紧,把谢怜拽了出去。紧接着传来花城的轻笑:"哥哥偷听的模样真可爱。"
贺玄额角青筋直跳。师青玄慌忙打圆场:"我去看看!"他伸手够拐杖,却见若邪蛇般游进来,轻柔地缠住他腰身,稳稳将他托到院中。
枣树下,花城正在翻烤鱼串,银蝶在火候关键处精准降温。谢怜红着脸整理被若邪弄乱的衣襟,见师青玄出来,急忙捧出个玉匣:"铜炉山最新出土的密档,关于命格置换术的。"
匣中绢帛记载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换命术需"双生魂"为引,而师家兄弟与贺家兄妹,恰好是千年难遇的"镜像魂格"。
"难怪幽冥府要同时针对你们。"花城翻转烤鱼,银蝶在鱼眼处点缀金芒。他腰间的弯刀厄命突然发出嗡鸣,血色的刀身上眼珠纹样转动着看向师青玄——这把曾斩碎无数邪祟的神兵,此刻竟显得异常躁动。
师青玄的独腿突然失去知觉。他想起贺家灭门那晚,自己确实莫名高烧,而兄长归来时靴底沾着特殊的朱砂...
"不对。"贺玄突然捏碎玉匣,"师无渡当年用的不是正统换命术。"
若邪忽然缠住师青玄的右腕,谢怜的共情术通过白绫传来画面:年轻的师无渡跪在铜炉山禁地,将某物投入岩浆——是把刻着贺氏族徽的匕首!
"这是...?"
"明仪的贴身法器。"花城弹指放出银蝶投影,厄命刀在他掌心轻颤,"有趣的是,这把匕首本该在贺家灭门前就失踪了。"
贺玄的瞳孔剧烈收缩。师青玄突然明白幽冥府为何要假扮明仪——真正的地师大人,恐怕早就发现了某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夜深时,师青玄独坐廊下擦拭假肢。脚步声从背后接近,他以为是贺玄,脱口而出:"当年我哥给你的那把匕首..."
"青玄想知道真相?"谢怜的声音响起。芳心剑悬浮在他身侧,剑穗上系着颗浑圆的珍珠——是东海鲛人泪。
若邪卷着卷竹简从谢怜袖中滑出:"铜炉山最深处刻着这个。"
竹简展开,露出幅诡异的星象图:八百年前某个夜晚,水师星与黑水星曾短暂重合。而就在那一瞬,有第三颗星从死寂状态突然亮起...
"幽冥星。"贺玄的声音突然插入。他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手中把玩着师青玄的青铜铃碎片,"明仪的本命星。"
三人同时沉默。师青玄的断腕突然刺痛,碎片在贺玄掌心拼出个残缺的"债"字。这个字他在太多地方见过了:师无渡的头颅、贺家神龛、现在又是...
"明仪才是最初的换命师。"贺玄冷笑,"他骗了所有人。"
突然狂风大作!若邪瞬间织成护盾,芳心剑出鞘三寸。贺玄却比剑光更快,一把将师青玄扯到身后——只见他方才站立处插着支青铜箭,箭尾系着熟悉的红绳。
是明仪惯用的箭!
"屋顶!"谢怜轻叱。芳心剑化作流光刺向黑暗,若邪则护住师青玄全身。花城从火光中踏出,厄命刀在他手中发出兴奋的嘶鸣,血色刀光如新月般斩向四面八方。
贺玄没有加入战斗。他死死盯着那支箭,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师青玄眉心:"看仔细。"
血珠渗入皮肤的刹那,师青玄眼中的世界变了——客栈化作透明虚影,他看见地下十丈处埋着十二口棺材,每口都躺着个戴青铜面具的"明仪"!而真正的杀机来自...
"小心太子殿下!"师青玄嘶声喊道。
太迟了。"谢怜"的右手已经按在贺玄后心。那只手突然扭曲变形,化作黑雾刺入!千钧一发之际,若邪突然反缠住主人脖颈,芳心剑自发调转剑尖——这个"谢怜"是假的!
花城的厄命刀轰然劈下。幻象破碎后,他们已被幽冥府的杀手包围。为首的傀儡手持明仪的法器,喉咙里发出机械的声音:"交出风师半心,归还黑水鬼核。"
贺玄突然笑了。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闪烁的咒印:"有本事来拿。"
师青玄的假肢突然发烫。他福至心灵,用断腕狠狠砸向地面——木制假肢寸寸碎裂,露出内里暗藏的鬼核碎片!贺玄的鬼气与碎片共鸣,瞬间在地面绘出巨大法阵。
"青玄闭眼!"谢怜的若邪卷来遮住他视线。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师青玄看见贺玄化作百丈鬼王真身,而花城站在银蝶组成的巨浪上,厄命刀在他手中伸展成三丈血芒。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师青玄感觉有人将他抱起。熟悉的沉香味里,贺玄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记住,你欠我三百零一次。"
再睁眼时已是在移动的马车里。师青玄发现自己枕在贺玄腿上,断腕被对方握在掌心温养。若邪正在车厢角落拧湿帕子,芳心剑横在谢怜膝头,剑身多了几道裂纹。
"明仪...真的叛变了?"师青玄嗓子沙哑得可怕。
花城掀起车帘,厄命刀在他腰间不安地震颤。外面是茫茫雪原:"应该说,我们认识的那个'明仪',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地师。"
谢怜轻抚剑身,通过共情术传来画面:八百年前的铜炉山秘境,年轻的师无渡与某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相对而立。面具人手持两盏魂灯,灯焰呈现出诡异的镜像状态——正是师青玄与贺玄的本命魂!
"真正的明仪恐怕早已..."谢怜的话被咳嗽打断。师青玄这才发现好友颈间有圈青紫勒痕——是若邪反抗假主人时留下的。
贺玄突然掰过师青玄的下巴,强迫他看向窗外。雪地中赫然立着十二座冰雕,每座都封着个青铜面具人,而冰层深处...
"那是...我?"师青玄浑身发冷。冰雕里冻着的,竟是穿着风师袍的自己!
贺玄的指甲陷入他肩膀:"现在明白为何你总能感应我的法器了?"鬼王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心口完全浮现的咬月咒印——那分明是师青玄的笔迹!
"你八百年前就给我下了咒。"贺玄的声音既像控诉又像叹息,"而你自己,根本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