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贤秀是在一阵刺骨的钝痛和沉闷的窒息感中挣扎着回到现实，意识像沉在深海的船锚，被无一点点拖拽上来。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陈旧布料和浓重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
终于，模糊的光线刺入视野。他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应急灯管滋啦闪烁的冷光。然后是……身边趴着的李在尹。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是哭过很久……她怎么又哭成这样了……谁又惹她不开心了，车贤秀在心底想到。
“车贤秀！你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颤抖的哭腔，几乎是扑到床边，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你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像爆豆子般涌出，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激动。
车贤秀想开口，喉咙却干涩灼痛得如同吞了沙砾，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
第一次有人问他，痛不痛。
……
“吵死了。”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恩侑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着床上的两人，眉梢挑得老高。
“醒了就赶紧起来。”李恩侑才不会承认是因为吃醋。
车贤秀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眼神茫然又平静。
“醒了就好。”
李恩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记录板，眼神平静得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车贤秀，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毫无温度。
“从生理学角度讲，你摔落的高度和伤势，死亡概率超过90%。你没死，是个奇迹。”他顿了顿，“不过，对普通人来说，黄金时间意味着急救的窗口期。对你来说……”他的目光落在车贤秀那张脸上，“黄金时间，大概意味着‘杀不死的时间’吧？”
车贤秀蜷了蜷手指，没说话。
“既然没死，而且恢复力远超常人，那么，车贤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他看向车贤秀的眼睛，那眼神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通知，“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很累。”
累？李在尹瞬间明白了李恩赫的潜台词。他是要把车贤秀当成免费的、不怕死的、恢复力超强的苦力，去探索危险区域，去对付怪物……利用他这份被诅咒的能力。
一股愤怒猛地冲上她的头顶，她张了张嘴，想大声质问，想为车贤秀辩驳，可看着李恩赫那张毫无波澜、仿佛一切理所当然的脸。她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说了又有什么用……李恩赫是这里的管理者，如果他知道自己也感染了，肯定巴心不得把自己赶出去……
李恩赫仿佛没看见她的愤怒，但其实他看出来了，她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真好笑。
李恩赫和李恩侑走了。
车贤秀缓缓转过头，看向床边强忍着愤怒和委屈、眼眶又有些泛红的李在尹。
哎……明明是他要当苦力，怎么她还比自己难过？
车贤秀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别担心……没关系。”
如果是为了李在尹的安全。
再累，再危险。
他也愿意去。
——
所有人被李恩赫召集到大厅中央，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恐惧、疲惫、猜疑在浑浊的空气中无声发酵。
李恩赫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拿着几张粗糙的纸片和一支笔，表情依旧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冷静。
“情况大家都清楚，车贤秀的情况特殊，他的存在，对我们的生存有利有弊。利弊权衡，需要大家共同决定。是让他留下，承担他能承担的责任，还是……”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所有人都明白。
“我们采取匿名投票，认为他应该留下的，在纸上画圈。认为他应该离开的，画叉。”
“投票？！投他妈什么票！”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瞬间撕裂了压抑的沉默。
便利店大叔猛地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他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恩赫脸上。
“还投个屁！那小子就是个怪物！从那么高摔下来都死不了！这他妈还是人吗？！留着他在我们中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把我们都吃了！”
他挥舞着手臂，恶狠狠地指向车贤秀休息的角落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恐惧。
“赶出去！必须立刻把他赶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李恩赫眉头微皱，声音依旧冷静，“请遵守规则，匿名投票是现在最公平的方式。”
“公平？！狗屁的公平！”
“谁知道你会不会搞鬼！谁知道是不是你跟他串通好的！怪物就该死！留着他就是害我们所有人！你们这些……”他的污言秽语还没骂完——
“你闭嘴！”
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李在尹从人群后走出来，胸口还在起伏，显然是压着怒火。她走到大叔面前，仰着头瞪他，眼睛红红的。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怪物？怪物也比你这个只会打老婆的人强！”
她指着大叔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愤怒和鄙夷。
“他为了救人，为了救那对姐弟，差点被怪物打死！……他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你在哪里？！躲在你那个破便利店里发抖吗？！现在他活下来了，你就迫不及待想把他推出去送死？你才是那个最恶心的怪物！内心肮脏的怪物！！”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大叔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痛骂气得浑身发抖，被当众揭穿打老婆的丑事和懦弱，让他瞬间暴怒到了极点。
“臭丫头片子！你他妈敢骂我？！”他目露凶光，扬起手，就要朝李在尹扇过去。
李恩侑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对着大叔比出了一个极其清晰、极具侮辱性的国际手势。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尹智秀也提着那根沉重的棒球棍，一步踏前，棒球棍的金属头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神凌厉地盯着大叔。
“大叔，你是想动手？”
郑载宪站在另一侧，却握着刀柄，眼神沉沉地盯着大叔，像在看一块朽木。
气氛有些僵硬。
人群外围，徐伊景也拨开人群，站了出来。穿着无袖上衣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透着股干练的气场，往那一站，就自带压迫感。
“投票是李恩赫定的规矩，谁也别破坏。”
大叔扬起的巴掌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取代。……他环视四周，这几个人都冷漠地盯着他，连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女消防员都站出来了——这一巴掌下去，他绝对讨不了好，甚至可能瞬间被这几个人撕碎。
大叔瞬间瘪了下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悻悻地放下手，嘴里不甘地嘟囔着。
“好……好……你们护着怪物！到时候被他害死别怪我没提醒！”
大家开始投票完，纸条被收集起来，李恩赫面无表情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
“圈：9票。叉：8票。”他宣布结果，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结果：车贤秀留下。”
“不可能！”
大叔再次跳了起来，指着李恩赫的鼻子。
“造假！一定是造假！就凭那个怪物？怎么可能有9个人同意他留下？！你们肯定动了手脚！”
他的叫嚣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李在尹忍了又忍……她从来没有这么地厌恶一个人过。
人群后方，车贤秀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他显然听到了刚才所有的争论、辱骂、投票结果和大叔的叫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少年身上，眼神复杂各异——有同情，有恐惧，有厌恶，也有像李在尹、李恩侑、郑载宪他们这样的担忧和维护。
车贤秀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那张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扭曲的大叔脸上。他没有理会大叔的咆哮，而是缓缓地蹲下身，捡起一张落在地上的反对票，捏在手里，然后转过身看着还在叫骂的大叔。
“大叔，”
车贤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静，他举起那张反对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说，我也有投票权吧？”
话音刚落，他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被墨汁瞬间染透，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映得大叔的脸都扭曲了。
“啊——！”大叔吓得连连后退，腿一软坐在地上，指着车贤秀的眼睛，“你……你……”
他慌张地往后退，可是鼻腔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
“滴答。”
一滴血落在他的手背上，鲜红刺眼。
大叔愣住了，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鼻子，指尖立刻沾了片红——他流鼻血了。
车贤秀看着他惊恐的样子，黑瞳里闪过一丝嘲弄，慢慢凑近。
“现在……你也和我一样了。”
大叔的脸瞬间惨白，看着手背上的血，又看着车贤秀纯黑的眼瞳，突然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缩，像见了鬼似的。
人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车贤秀的黑瞳，看着大叔流鼻血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出。
车贤秀的黑瞳渐渐褪去，恢复了清明，他直起身，看向李在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这样……是对的。
车贤秀不应该再做那个任人摆布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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