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宥莉用浸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李在尹脸颊和脖颈上干涸的血迹与灰尘，少女的呈现出一种失血的透明感，嘴唇毫无血色，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偶尔会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像是沉溺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每一次那微弱得几乎要断掉的呼吸起伏，都让朴宥莉的心跟着揪紧。
她是护工，却救不了她。
——
15楼的浓烟比楼下淡些，房间里，韩斗植的轮椅停在墙角，那对姐弟站在他脚边，看到车贤秀和安吉燮冲进来，小男孩怯怯地喊了声，“哥哥，你回来了。”
车贤秀松了口气，扶着墙喘气，浓烟呛得他喉咙发疼，“你们没事吧？”
韩斗植摇摇头，朝厕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她在里面，很久没出来了。”
车贤秀的心猛地一沉。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厕所门口，然后打开门。
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如同巨大虫卵或某种畸形胚胎的肉色物体，占据了大部分地面。它缓慢地、微弱地搏动着，表面覆盖着粘稠的、湿漉漉的薄膜，里面隐约能看到扭曲蜷缩的肢体轮廓，像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
车贤秀的手在门把手上顿了顿，他想起女人对孩子们温柔的笑，想起她恢复正常后安静喝水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算什么？连变异都带着对孩子的爱吗？
“关了吧。”安吉燮的声音带着叹息，“她不会再伤人了。”
车贤秀点点头，轻轻推上门，“咔哒”一声扣上。他没有锁，只是让那扇门，成为这末世里给她的最后一点体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从被堵死的走廊另一端传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车贤秀！”
走廊尽头传来尹智秀的喊声，带着明显的急慌。她和郑载宪冲了过来，身上沾着烟灰，棒球棒和武士剑都染着黑血，显然刚和其他怪物搏斗过。
“在尹呢？”郑载宪的目光扫过众人，没看到那个身影，眉头瞬间皱紧。
“她受伤了，朴宥莉在照顾她。”车贤秀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他没能保护好她。
尹智秀想说什么，看到车贤秀手臂上的抓痕和眼底的红血丝，话又咽了回去。
这不是他的错，谁都没想到会冒出那么快的怪物。
韩斗植转动轮椅，指了指墙角的背包，“物资都收拾好了，先下去。”
孩子们被安吉燮牵着，弟弟紧紧攥着姐姐的手，眼神里的恐惧淡了些，大概是看到大人们都在，安心了些。
一行人往楼下走，防火门打开时，朴宥莉正蹲在床垫边，用湿毛巾给李在尹擦脸。
李在尹躺在临时铺就的垫子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朴宥莉的擦拭让她脸上干净了些，但那份失血的惨白和脆弱的姿态，比任何伤痕都更触目惊心。
“在尹……”
尹智秀走过去，她颤抖地摸了一下李在尹毫无声息的脸上。
郑载宪蹲下身，探了探她的脉搏，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得尽快下去找李恩赫，他有医药箱。”
他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裹在李在尹身上，然后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很轻，像片羽毛，却压得他心口发沉。怀里的人睫毛颤了颤，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走吧。”郑载宪的声音很稳，却掩不住担忧。
下楼的路比上来时更难走。火势虽被防火门挡了些，走廊里却积着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郑载宪抱着李在尹，脚步稳当，尽量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和火苗，生怕颠到怀里的人。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呼吸拂过颈侧，带着点淡淡的栀子花香，和这烟火味格格不入。
“坚持住。”
他低头，对着昏迷的李在尹轻声说，像在对她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很快就到了。”
车贤秀跟在后面，看着郑载宪的背影，又看了看李在尹苍白的侧脸，握紧了拳头。刚才黑瞳失控的恐惧还在，却被更强烈的念头取代。
他要快点变强……才能保护好李在尹。
——
一楼大厅的空气像被冻住了。
郑载宪抱着李在尹走进来时，鞋底沾着的烟灰在地上拖出浅灰的痕，便利店阿姨第一个冲过来，看到李在尹苍白的脸和微弱的呼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捂住嘴蹲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
李恩侑原本靠墙坐着，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外套的拉链。当她的目光捕捉到郑载宪怀里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她冲过去，一把抓住李恩赫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发颤却带着狠劲。
“快！救她！你不是医学生吗？快啊！”
李恩赫的脸色比李在尹好不了多少，白衬衫的袖口沾着灰，眼镜片上甚至溅了点黑血。他被李恩侑拽得踉跄，却没推开她，只是盯着郑载宪怀里的人，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
“把她带到里间。”
郑载宪小心翼翼地将李在尹放在床铺上，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微弱到令人心焦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都出去。”
李恩赫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反驳的平静。
“给她留点空气。”
他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那眼神深处翻涌的痛苦被一层冰冷的硬壳强行封住。
没有人质疑。
角落里只剩下李恩赫和床上无声无息的李在尹。
李恩赫背对着所有人，缓缓弯下腰，打开了他那个已经显得破旧的医药箱。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那只颤抖的手，终于轻轻拨开李在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处已经凝结了暗红血块的擦伤。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按压周围的皮肤，感受着颅骨的状况。
接着，他又去检查她的颈侧脉搏，那微弱迟缓的跳动让他的心脏也跟着沉了下去。他解开她外套的几颗扣子，听诊器冰冷的金属头贴上她单薄胸口下的皮肤，仔细倾听着那微弱的心音和呼吸音。
每一次检查，都像是在确认一个他不愿面对的事实。外伤不算致命，但脑震荡？失血带来的连锁休克？还是那巨大的惊吓彻底击垮了她的求生意志？
没有精密的仪器，他只能凭借有限的感官和经验去判断。未知像一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李在尹的头顶，也笼罩在李恩赫的心头。
她…能醒过来吗？
他想起早上她穿着帆布鞋冲他喊的样子，那些曾经鲜活的画面，和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重叠，像把钝刀在心里反复割。
“自私”“别碰我”——她早上对他说的话还在耳边，可此刻他只想摇醒她，哪怕再被她骂一顿，只要她能睁开眼。
……
门外，车贤秀靠在储物间的铁栏上，背对着大厅。他能听到便利店阿姨的哭声，李恩侑压抑的咒骂，还有里间隐约传来的器械声。心里像被灌了铅，沉得喘不过气。
是他的错…
是他被那个声音蛊惑…
是他没能早掉解决那只怪物…
他抬手，狠狠砸了下铁栏，手背撞得生疼，却没觉得痛。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腕上，那道伤疤安安静静地伏着，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有怪物的自愈力，她会有吗？
她那么怕疼，那么脆弱，现在却躺在那里，连呼吸都快没了。
“难道……在乎的人，一个都留不住吗？”
车贤秀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布满划痕的铁栏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天台那个想放弃的自己，想起她挡在他身前喊“他不是工具”……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就成了他拼命想留住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他想要保护的人…
总是留不住？
父母离去的背影。
妹妹消失前最后的笑容。
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混乱痛苦的脑海中闪过。每一次他都那么无力，每一次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眼前消失、受伤、走向毁灭。
他以为自己获得了力量，可以改变什么，到头来却发现，这力量带来的只是更深的恐惧和失控，以及更沉重的枷锁。
……
他究竟还能为李在尹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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