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洗了澡之后浑身舒服。

虽然屋顶漏着风，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车贤秀蜷缩在草堆上，呼吸很均匀。

李在尹很心疼他，不过看他睡的很香，也就放心了……她好像已经忘记了在这个灾难爆发之前她还是个傲慢娇气的大小姐。

郑毅铭靠在门板上，眼皮轻阖，像醒着，又像睡着。

……

其实睡觉什么的，对他们来说不是很重要。

但不睡觉？走一夜吗？

李在尹躺在离他们不远的草堆里，却猛地睁开了眼。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贴在衣服上，冰凉刺骨。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疯狂地跳着，撞得肋骨生疼。

刚才的梦太真实了。

尹智秀被怪物撕碎了，郑载宪举着武士刀挡在她身前，后背被利爪穿透，边尚昱的刀卡在怪物喉咙里，身体却被啃得残缺不全。

朴宥莉抱着小孩的尸体，在火里化成了灰，李恩侑眼睛瞪得大大的……最后是李恩赫，他站在燃烧的公寓楼前，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被火焰吞没。

所有人都死了。

死在她面前，死在她没能伸出的手前。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她猛地坐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后背抵着冰冷的土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回来，拍得她头晕目眩。

……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膝盖上，洇湿了破旧的裤料。她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旁边的车贤秀和郑毅铭，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以前在公寓里，做了噩梦会有尹智秀，郑载宪他们哄她。

可现在，只有冰冷的土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只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名字。

“梦是反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吓了李在尹一跳。

她猛地抬头，看到郑毅铭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靠在门板上看着她，眼神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却没了平时的嘲讽，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李在尹慌忙抹了把脸，想掩饰眼泪，可指尖触到的全是湿痕，反而更明显了。她低下头，声音闷在膝盖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没、没什么。”

郑毅铭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手帕，扔给她。

“擦擦。”

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冷，却没催她解释，只是蹲下来，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落在地上的光斑上。

李在尹捏着那块带着干净的手帕，没擦，只是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还在掉，这次她没忍住，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像要把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抖出来。

“他们……”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们是不是真的……”

“活着的人，才有权担心死人。”

郑毅铭打断她，语气硬邦邦的，却奇异地让人平静了些。

他从草堆里抽了根干草，叼在嘴里，没看她，继续说。

“我以前也总梦到南相原被解剖的样子，可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是新人类。”

李在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月光照在他侧脸，能看到他眼角的疤，看到他紧抿的嘴角。

她吸了吸鼻子，用那块烟味的手帕擦了擦脸，把眼泪擦干，虽然眼睛还是红的，肩膀却不抖了。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还有点哑。

郑毅铭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干草，站起身。

“赶紧睡，天亮还得找吃的。”

他转身想回门板边，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眼缩在草堆里的她，顿了顿，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下来，扔给她。

“盖上，别冻死了。”

皮夹克带着他的体温，沉甸甸地盖在身上，意外地暖和。

李在尹抱着那件夹克，看着郑毅铭重新靠回门板，闭上眼睛，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没再做噩梦，她听着郑毅铭平稳的呼吸声，听着车贤秀的呢喃，听着外面风吹过窗户的声音。

天亮还早，但她好像……能撑到天亮了。

……

天蒙蒙亮时，李在尹是被冷醒的。

身上的皮夹克滑到了腰际，露出的肩膀沾着草屑，带着清晨的凉意。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点未干的水汽，视线先落在左边——草堆空荡荡的，车贤秀常坐的地方只剩下几道压痕。

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了大半，猛地转头看向右边，门板边也没人，郑毅铭那件外套不见了，只有地上还留着半截他昨晚叼过的干草。

“车贤秀？郑毅铭？”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在空荡的小屋里响起，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有屋顶漏风的“呼呼”声，和外面远处隐约传来的怪物嘶吼。

李在尹慢慢坐起身，皮夹克从身上彻底滑下去，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从基地穿出来的衣服。

她的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几缕柔软的发丝贴在脸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昨晚被眼泪浸红的眼眶还带着点浅粉，此刻睁得大大的。

被抛弃了？

是啊，她本来就是个麻烦。娇气，爱哭，战斗时还要他们分心保护，现在又多了个随时可能被黑暗力量吞噬的隐患……他们大概是觉得，带着她太碍事了吧。

李在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能凝聚光刃，能劈开怪物的硬壳，此刻却在微微发颤。

指尖的白光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那道被陶瓷碎片划破的小伤口还留着浅印，像个嘲笑的符号。

她想起昨晚郑毅铭扔给她手帕时的样子，想起车贤秀总说“别怕”的温柔，原来都是假的。

末世里哪有什么长久的同伴，大家不过是暂时搭伙，等觉得你没用了，自然会转身离开。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掉下来。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可微微泛红的眼角和颤抖的睫毛，又暴露了她的脆弱。

阳光从门缝钻进来，刚好照在她微颤的眼睫上，把那点没忍住滑落的泪珠映得像颗透明的珍珠，滚过她细腻的脸颊，砸在草堆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车贤秀略显急促的声音。

“快点，在尹肯定醒了！”

李在尹猛地抬起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胀。

门被推开，车贤秀先跑了进来，手里捧着几个皱巴巴的罐头，看到坐在草堆里的李在尹，他明显松了口气。

“在尹，饿了吧？”

他的头发被晨风吹得有些乱，额角还带着点汗，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关切。

郑毅铭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布包，皮夹克搭在肩上，看到李在尹红着的眼眶和攥紧的皮夹克，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嘲讽，却没什么恶意。

“醒了？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

他把布包往地上一扔，里面滚出一罐不知道是什么的果酱。

“顺手拿的，省得某些人又喊饿。”

李在尹看着他们，看着车贤秀手里的罐头，眼眶更红了，却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傻，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她赶紧别过头，用袖子擦脸，声音闷闷的。

“谁、谁饿了……”

车贤秀这才发现她好像哭过，有点慌张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在尹，你生气了吗？”

“没有。”李在尹摇摇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就是……以为你们走了。”

郑毅铭嗤笑一声，走过来踢了踢她脚边的草堆。

“走了谁给你找吃的？谁帮你劈怪物？”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

“我们还没找到足够的同类，暂时……还得带着你。”

车贤秀觉得郑毅铭说话有点太强硬了，那可是在尹啊！他从来说话都不会和她这样。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在尹。”

……

李在尹接过罐头，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皮，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慢慢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凌乱的发丝贴在泛红的脸颊上，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有种破碎的美感。

车贤秀的耳尖不自觉地红了，连郑毅铭都移开了视线。

“谢谢。”她轻声说，这次的声音很清晰，带着释然的暖意。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

李在尹打开黄桃罐头，用手指捏起一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看着两人侧脸。

……

车贤秀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着，露出点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温顺又干净。

李在尹心里那点因被抛弃而起的委屈还没散尽，此刻却被这抹温顺柔得软乎乎的，她没多想，抬手就把黄桃递到他嘴边，声音带着点刚哭过的微哑，却很自然。

“尝尝？”

车贤秀愣了一下，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指尖。李在尹的手指纤细，沾着点罐头汁。

他看着那块递到眼前的黄桃，又看了看她泛红的眼角和微扬的嘴角，耳尖红了。

“啊……好。”

他有点结巴地张开嘴，轻轻咬住黄桃。

李在尹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

看起来比在绿之家最开始那死气的样子要好了许多。

她又捏起一块黄桃，这次转向了靠在门板上的郑毅铭。

男人正叼着根干草，眼神落在远处的废墟上，侧脸的线条被晨光勾勒得锋利，皮夹克搭在肩上，袖口卷着，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

听到动静，他慢悠悠转过头，视线落在她递过来的黄桃上，眉梢挑了挑，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嘲讽。

“怎么？”

李在尹只是把黄桃往前送了送，指尖离他的嘴唇只有寸许，声音软软的，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思。

“吃一块嘛，很甜的。”

她的睫毛还带着点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扫过眼睑，把那点没褪的红衬得愈发明显，偏偏眼神清澈，带着点孩子气的坚持，让人没法硬起心肠。

……

麻烦。

郑毅铭盯着她的指尖看了两秒，又瞥了眼她嘴角那抹浅淡的笑。

他嗤笑一声，没说话，却微微低下头，用牙齿咬住了那块黄桃。

牙齿没碰到她的手，却能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微凉，混着罐头的甜香，有点痒。

他嚼着黄桃，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含糊不清地说。

“不好吃。”

他很久都不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