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尹蹲在一张褪色的海报前,指尖拂过上面印着的奢侈品广告——那是她以前常去的百货公司,海报上的模特穿着她同款的限量版高跟鞋,笑得明媚。
“在想什么?”
车贤秀递过来半块压缩饼干,声音放得很轻。这几天她话很少,总是盯着某样东西出神,像有什么心事沉在眼底。
李在尹接过饼干,没吃,只是捏在手里,指尖把饼干边缘捏得粉碎。
“我想回家看看。”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爸妈……说不定还在。”
车贤秀愣了愣,随即点头,眼底带着温和的理解。
“好,我们陪你去。”
郑毅铭靠在生锈的铁柱上,骨刃在指尖转了个圈,嗤笑一声。
“现在的家,多半只剩钢筋了。”话虽这么说,却没挪动脚步,显然是默认了陪同。
李在尹没反驳。
她知道郑毅铭说的是实话,末日爆发的时候打给家里的电话永远是忙音。“家”这个词早就被恐惧和求生挤到了记忆角落。
她想亲眼看看。
哪怕只剩一片瓦,也想站在那片土地上,说句“我回来了”。
三人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富人区走。
曾经的林荫大道成了废墟,名贵的跑车翻倒在路边,车身被变异体的利爪划得稀烂,车牌上还能认出几个熟悉的字母。
那是邻居家的车。
绿化带里的玫瑰丛疯长,缠着断裂的广告牌,花瓣上沾着暗褐色的血痂。
李在尹走得很慢,脚步有些发沉。
她记得这条路的每一块砖,记得街角咖啡馆的焦糖拿铁,记得巷口保安大叔总给她留的车位。
可现在,咖啡馆成了空壳,玻璃门碎在地上,吧台的咖啡机被劈成了两半,保安亭烧得只剩框架,地上的弹壳锈成了绿色。
“以前……这里很热闹的。”她轻声说,声音有点发飘。
“每到周末,爸妈会带我来这边的画廊,我总嫌他们选的画太老气。”
车贤秀跟在她身边,听着她零碎的回忆,没说话,只是在她差点踩到钢筋时,悄悄扶了她一把。
“我和他们吵了架之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郑毅铭走在最后,他没兴趣听什么富人往事,但看着李在尹的背影,突然想起南相原提过的家。
那个有暖灯和热汤的小公寓里有他的未婚妻。
他踢开脚边的碎玻璃,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走到两人身侧。
越靠近富人区,景象越惨烈。
独栋别墅的院墙大多倒塌,露出里面被烧毁的泳池和花园,有的二楼阳台还挂着半件礼服,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李在尹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沁出了汗,脚步却下意识地加快,几乎是小跑起来。
“快到了……就在前面那个路口。”
她指着不远处的拐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家的别墅是片区里最大的,有个标志性的白色旋转楼梯,她小时候总在上面玩游戏。
转过拐角的瞬间,李在尹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地上。
那里没有白色旋转楼梯,没有爬满蔷薇的院墙,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砖。
只有一片巨大的废墟。
原本的别墅地基陷下去一个大坑,周围散落着钢筋和混凝土块,其中一块碎墙上还粘着半片她房间的墙纸。
粉色的,印着小雏菊,是她十五岁时吵着让妈妈换的。
坑边的老槐树被拦腰折断,树干上有焦黑的灼烧痕迹,树下的秋千只剩一根铁链,在风里晃着。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甚至没有挣扎的痕迹。
就像整栋房子,连同里面的人,被一只无形的手连根拔起,碾碎,再扫进了这个大坑里。
“爸……妈……”
李在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她往前走了两步,踩在碎玻璃上,却像没感觉到疼。她蹲下身,从废墟里捡起一块小小的陶瓷碎片——那是她生日时父亲送的花瓶,瓶身上有她的名字缩写,现在只剩这指甲盖大的一块,边缘锋利,划破了她的指尖。
血珠渗出来,滴在碎片上,很快被风吹干。
车贤秀站在她身后,看着那片废墟,看着她僵住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发现所有话都苍白得可笑。
……
他也经历过这样的。
郑毅铭靠在一棵断树上,没看她,只是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家?
他没有家。
李在尹蹲在废墟里,手里捏着那块陶瓷碎片,捏得指节发白。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大坑,看着那根晃悠的铁链,看着半片粉色的墙纸。
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那个娇气的、爱漂亮的、总躲在父母身后的李在尹,好像就在这一刻,被埋进了这片废墟里。
风卷起废墟的灰,落在她的发梢上,像层薄薄的雪。她慢慢站起身,把陶瓷碎片放进兜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动作平静得像只是路过。
“走吧。”她开口,声音有点哑,却很稳。“该找下一个地方了。”
车贤秀和郑毅铭没说话,只是跟在她身后,往远离废墟的方向走。
风还在吹,铁链还在晃,粉色的墙纸在废墟里轻轻颤动。
从此,世上再没有那个有白色旋转楼梯的家。
只有一个在废墟里捡了块碎片,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的李在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