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茹扶着墙走到外屋,才真正看清这个家的全貌。
土坯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能看到天上的云彩;所谓的“外屋”,不过是个勉强遮风挡雨的棚子,一口豁了边的铁锅架在石头垒的灶台上,旁边堆着几根干瘪的柴火,看起来还不够烧一顿饭。
李大勇抱着一个破旧的木匣子走过来,里面装着几缕颜色暗淡的线,还有几块巴掌大的粗麻布头儿,最像样的就是一根磨得发亮的铁针。
“娘,家里就这些了。”李大勇把木匣子递给她,低着头不敢看她,“上次给你抓药,把最后一点碎银子都花光了……”
赵茹接过木匣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针,心里叹了口气。就这点东西,别说做活计换钱,连给孩子们补件像样的衣裳都不够。
“知道了。”她没责怪孩子,打开米缸看了看。果然如李大勇所说,缸底只有薄薄一层糙米,还混杂着不少沙子。
“娘,水缸没水了,我去河边挑水。”二柱跑进来汇报,小脸上沾了不少灰。
“等等,”赵茹叫住他,“河边太远,你还小,挑不动。娘去吧,你在家看好弟弟妹妹。”
“我也去!”李大勇立刻道,“我能帮娘抬水。”
赵茹想了想,点了点头。她现在身子虚,有个帮手确实好。
她找出两个破水桶,李大勇抢先拎起扁担,“娘,我来。”
赵茹没跟他争,牵着最小的小宝,让二柱领着二丫和三岁的三丫,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外的河边走去。
青牛村依河而建,这条河叫青牛河,是村里人的水源地。此时正是初夏,河边草木茂盛,几个村里的妇人正在捶洗衣裳,看到赵茹,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神各异。
“赵家的,你这病才刚好,怎么就出来了?”一个胖胖的妇人开口,是村东头的王婆子,平时最爱嚼舌根。
赵茹淡淡一笑,“家里没水了,出来挑点。”
“唉,也是可怜,男人没了,拖着六个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哟。”王婆子摇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更多的却是看热闹的意味,“听说张屠户家还在找你要债呢?那可是五两银子,你拿什么还啊?”
旁边几个妇人也跟着附和:
“可不是嘛,张屠户那人凶得很,三天一上门,五天一堵门,换谁也扛不住啊。”
“我看啊,不如就把二丫给了张家吧,他家小子虽然笨了点,但至少能给口饱饭吃,总比跟着你挨饿强。”
“就是,听说张家还愿意再加二两银子做聘礼,够你给其他几个孩子买些粮食了。”
这话戳到了赵茹的痛处,也激怒了她。她把小宝往身后拉了拉,冷冷地看向说话的妇人:“我女儿的去处,就不劳各位操心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我赵茹就算是去卖血,也不会拿孩子抵债。”
她的眼神太利,带着一股莫名的威慑力,几个妇人都被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婆子撇撇嘴,“嘴硬有什么用?有本事拿出银子来啊。”
“银子自然会有。”赵茹不再理她们,对李大勇说,“大勇,打水。”
李大勇用力点了点头,拿起水桶往河里走去。他刚才听着那些话,气得手都在抖,现在见娘这么硬气,心里也跟着生出一股劲儿来。
赵茹看着他吃力地把水桶装满,想上去帮忙,却被他拦住了:“娘,我来就行。”
他才十三岁,却已经在努力撑起这个家了。赵茹心里发酸,默默帮他扶着扁担,两人一起把水抬回了家。
回到家,二柱已经把柴火拾得差不多了,几个小的正围着灶台转悠,眼巴巴地等着吃饭。
赵茹把糙米倒进一个破瓦盆里,又加了些水,仔细地淘洗着里面的沙子。米太少,煮成粥都不够喝,她想了想,让二柱去院子角落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野菜。
青牛村后面就是山,野菜倒是不少,就是这个时节,能吃的不多。二柱很快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灰灰菜和马齿苋。
“娘,就找到这些。”
“够了。”赵茹接过野菜,摘干净,用清水洗了洗,切碎了扔进瓦盆里,和糙米一起煮。
锅里的水渐渐开了,冒出淡淡的热气,夹杂着一丝米香和野菜的清苦。几个孩子都乖乖地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吞咽的声音。
赵茹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一顿掺杂着野菜的糙米粥,就能让孩子们如此期待。
“娘,”二丫小声问,“我们今天能喝到稠点的粥吗?”
以前原主煮粥,总是稀得能照见人影,孩子们总是吃不饱。
赵茹摸了摸她的头,“能,今天让你们吃饱。”
粥煮好了,她用一个豁口的大碗先盛了一碗最稠的,递给最小的小宝,然后依次给每个孩子盛了一碗,最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最稀的。
孩子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没人说话,只有呼噜呼噜的喝粥声。
赵茹喝着寡淡的粥,心里却在盘算着。光靠这点野菜和糙米,撑不了几天,必须尽快想办法弄到钱和粮食。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河边,王婆子提到张屠户。原主的记忆里,张屠户是个粗人,脾气暴躁,但他老婆却是个面善的,平时会给村里的妇人一些猪下水,让她们拿回去做菜。
猪下水虽然不值钱,但至少能填肚子。
“大勇,张屠户家在哪里?”她问。
李大勇愣了一下,“娘,你问这个干什么?张屠户他……”
“我知道他是债主,”赵茹打断他,“但我找他有事。你告诉我地址就行。”
李大勇虽然不放心,但还是说了:“就在村西头,门口挂着一块猪肉的就是。”
赵茹点点头,喝完碗里的粥,把碗筷收拾了,对孩子们说:“你们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娘出去一趟。”
“娘,你要去找张屠户?”二柱紧张地问,“他会不会打你?”
“放心,娘有分寸。”赵茹揉了揉他的头,又嘱咐李大勇看好弟弟妹妹,然后拿起那个装着布头儿的木匣子,转身出了门。
她没直接去张屠户家,而是先绕到村子另一头的李寡妇家。李寡妇丈夫早逝,靠着给人缝补衣裳过活,手里应该有不少针线和布料。
赵茹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李寡妇,看到她,有些惊讶:“赵家嫂子?你怎么来了?”
“想跟你换点东西。”赵茹开门见山,把木匣子里的布头儿拿出来,“我这里有些碎布,想跟你换点能用的线和半尺布,你看行吗?”
李寡妇看着那些布头儿,都是些没用的边角料,本想拒绝,但看到赵茹眼里的恳切,又想起她家里的难处,心软了:“嫂子,你要是有用,拿去就是,换什么换。”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赵茹坚持道,“这些布头儿虽然碎,但攒多了能拼成坐垫,你不亏。”
李寡妇拗不过她,只好拿了些线和半尺蓝粗布给她。
赵茹道了谢,拿着东西直奔张屠户家。
张屠户家很好找,门口果然挂着一块血淋淋的猪肉,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赵茹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张屠户的老婆,看到赵茹,愣了一下:“是赵家嫂子?你……”
“我找张屠户,有事商量。”赵茹说。
张屠户的老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放了进去。
院子里,张屠户正坐在板凳上磨刀,看到赵茹,眼睛一瞪,粗声粗气地问:“你来得正好!银子凑够了?凑不够我可就去领人了!”
赵茹没怕他,平静地说:“银子我暂时没有,但我能给你干活抵债。”
“干活?”张屠户上下打量着她,“你一个病秧子,能干什么活?”
“我会做针线活。”赵茹拿出从李寡妇那里换来的布和线,“你家缺不缺装肉的袋子?或者给孩子做衣裳?我都能做,按市价算工钱,抵欠你的银子,直到还清为止。”
张屠户愣住了,他本来以为赵茹是来求情的,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他老婆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当家的,我看行。咱家是缺几个装肉的袋子,孩子们的衣裳也该补了,让她做做试试也无妨。”
张屠户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总比逼死她们娘几个强,到时候钱没拿到,还落个坏名声。
“行!”他把刀往桌上一拍,“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活要是做得不好,我可不认!还有,一天算五十文工钱,什么时候还清五两银子,什么时候为止!”
五两银子是五百文,一天五十文,刚好十天。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正常做针线活,一天最多能赚二十文。
赵茹心里清楚,但她没有讨价还价:“可以。但我有个条件,这十天里,你不能再上门骚扰我家人,也不能打我女儿的主意。”
“成交!”张屠户爽快地答应了。
赵茹松了口气,至少这十天,孩子们是安全的。
“你要做什么,现在就给我材料,我今天就开始做。”她不想浪费时间。
张屠户让老婆找了些粗麻布和麻绳,“给我做十个装肉的袋子,要结实点,明天早上就要用。”
“好。”赵茹接过材料,转身就往家走。
走出张屠户家,阳光有些刺眼,赵茹却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虽然一天五十文很难,但至少她争取到了时间,也保住了二丫。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钱是一分一分赚出来的。
她加快脚步往家赶,六个孩子还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