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沃斯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
1969年的九月,西弗勒斯·斯内普蜷缩在煤窖角落,听着头顶传来玻璃杯碎裂的脆响。九岁的男孩把脸埋进膝盖,潮湿的霉味混着他刚偷藏的干面包屑味道,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在东西。父亲的咆哮像生锈的锯子锯着耳膜,母亲的啜泣断断续续,像漏了气的风箱。
“怪物!我就知道这小子是个怪物!”托比亚的靴子重重踩在地板上,每一下都让煤窖的木梁跟着震颤。西弗勒斯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才想起上周被打破的嘴角还没好。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刚才在厨房又惹了祸——只是想够橱柜上的药瓶,母亲的止痛剂就自己飞进了他掌心。
楼梯吱呀作响时,他迅速把面包塞进墙缝。托比亚的影子堵在煤窖门口,酒气像有毒的藤蔓缠过来。“出来。”父亲的声音比煤块还冷。
西弗勒斯磨磨蹭蹭地爬出去,后背立刻挨了结结实实一脚。他摔在厨房瓷砖上,看见母亲艾琳缩在餐桌旁,围裙上沾着褐色的污渍。她的魔杖藏在围裙口袋里,那是西弗勒斯唯一见过的魔法物件,总在深夜被母亲拿出来,对着褪色的家族纹章无声落泪。
“说!你是不是又搞了那套鬼把戏?”托比亚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男孩的黑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鹰钩鼻下的嘴唇抿成条苍白的线。他不说话,只是盯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影子。
铁锅砸在脚边时,西弗勒斯本能地闭上眼。但预想中的疼痛没落下,睁眼看见铁锅悬在半空,边缘还在微微颤抖。托比亚的手僵在半空,酒意醒了大半。“妖术……”他声音发颤,突然抄起门后的扫帚。
艾琳尖叫着扑过来,却被丈夫一把推开撞在橱柜上。西弗勒斯看着母亲额角渗出血珠,某种滚烫的东西突然在胸腔炸开。扫帚柄在托比亚手中寸寸断裂,木屑像受惊的鸟四散飞溅。男人惊恐地后退,撞翻了餐桌。
“滚!”西弗勒斯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像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他的指尖发麻,厨房的灯泡开始疯狂闪烁,直到“啪”地炸裂在黑暗里。
托比亚连滚带爬地冲出家门,门被甩上的巨响震落了墙皮。黑暗中西弗勒斯摸到母亲身边,她的手冰凉发抖。“别这样,西弗……”她的指甲掐进他胳膊,“会被发现的……”
“发现什么?”他轻声问,摸到母亲口袋里的魔杖,“发现我们不是怪物?”
艾琳没回答,只是把脸埋进他油腻的头发里。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第二天西弗勒斯逃学了。他沿着运河走,旧皮鞋踩进泥里,露出的脚趾冻得发红。科克沃斯的工厂烟囱冒着灰烟,把天空染成肮脏的铅色。他在废弃仓库后的杂草堆里找到个破罐子,里面盛着他攒了三个月的“宝贝”——生锈的齿轮、半瓶雨水、几片干枯的曼德拉草叶子。
母亲教过他辨认这种植物,说巫师用它做复活药剂。上周在郊外墓地,他趁守墓人不注意挖了片叶子,现在正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指尖碰到叶片时,发麻的感觉又来了,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那东西有毒。”
西弗勒斯猛地转身,看见个穿旧大衣的老头站在仓库阴影里。老人的胡子像团雪白的乱麻,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盯着他手里的曼德拉草。男孩立刻把叶子塞进裤兜,警惕地后退半步。
“我见过你。”老头慢悠悠地说,拄着根雕花木杖走近,“总在药铺后门转悠。”
西弗勒斯没说话。镇东头的药铺老板总骂他小偷,其实他只是想闻闻那些草药的味道。薄荷、甘菊、蓍草……每种气味都像有生命,在他脑子里化成不同的颜色。
“知道这是什么吗?”老头用杖尖点点他脚边的破罐子。
“……不知道。”男孩撒谎了。他知道这是月长石粉末,昨晚偷偷从母亲的旧箱子里刮下来的,月光照在上面会发光。
老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小子,你母亲是普林斯家的人吧?”
西弗勒斯猛地抬头。普林斯这个姓氏,母亲只在醉酒后含糊提过一次,说那是“不该被忘记的荣耀”。
“别紧张。”老头的木杖在地上敲了敲,草丛里突然飞出几只萤火虫,在他们之间盘旋成小小的光带。西弗勒斯屏住呼吸,看着那些虫子组成个他在母亲纹章上见过的蛇形图案。
“魔法不是妖术。”老头的声音低沉下来,“但在科克沃斯,知道这点的人不多。”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拿着,比你的曼德拉草有用。”
纸包里是种灰绿色的粉末,闻起来像烧焦的杏仁。西弗勒斯认出这是乌头,麻瓜用来毒老鼠,母亲说巫师能用它调配狼人药剂。“你是谁?”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一个退休的药剂师。”老头转身走向仓库深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明天这个时候来这里。别告诉你父亲。”
西弗勒斯握紧纸包,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仓库的阴影里。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露出他脚边悄悄发芽的常春藤——明明昨天这里还是片硬土。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乌头粉末的凉意,像握着个滚烫的秘密。
回家时路过伊万斯家的小屋,他看见两个金发女孩在院子里跳绳。小的那个叫莉莉,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裙子,眼睛像浸在水里的绿宝石。上周他看见莉莉把掉进水沟的玩具熊自己捞了上来,当时她惊慌的表情和自己每次闯祸时一模一样。
“怪物!”大女孩佩妮突然指着他尖叫,“离我妹妹远点!”
莉莉停下跳绳,怯生生地看过来。西弗勒斯攥紧口袋里的纸包,转身快步走开。身后传来佩妮的咒骂和莉莉小声的反驳,像细小的针扎在背上。
晚饭时托比亚没再提早上的事,只是喝了更多的酒。西弗勒斯假装专心啃面包,眼角瞥见母亲往他碗里偷偷塞了块土豆。深夜他躺在床上,听着父母房间传来的低泣,悄悄打开那个纸包。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乌头粉末上,泛起层淡淡的银光。
他想起老头的话,想起那些萤火虫组成的蛇形,想起莉莉惊慌却明亮的绿眼睛。黑暗中,西弗勒斯·斯内普第一次觉得,科克沃斯的铁锈味里,或许还藏着别的东西——比如灰烬底下,那点不肯熄灭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