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版副歌的排练，比想象中更热闹。张桂源的老家话带着股山坳里的倔劲儿，唱到“并肩走”时，尾音总要拐三个弯，像山路绕着野菊丛；杨博文的口音偏软，“风”字吐出来带着点水汽，倒像是把江风揉进了调子；左奇函最逗，硬学官俊臣的腔调，结果把“星光”念成了“星瓜”，惹得众人笑倒在钢琴上，琴键发出一串乱码似的响，倒让王浩听出了新节奏，“这个乱音能当间奏！”他拍着谱架说，指尖在“星瓜”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陈浚铭的摄像机没闲着，镜头追着张函瑞跑——他正对着镜子练方言发音，手铃晃得太急，铃舌掉了下来，滚到聂玮辰的鼓底下。聂玮辰弯腰去捡时，发现鼓腔里卡着片野菊花瓣，是昨天风刮进来的，已经半干了，像片被时光压皱的糖纸。

中午吃盒饭时，老板送了盘新腌的芥菜，辣得人直吐舌头。官俊臣突然指着杨博文的饭盒笑：“你看，米饭粒粘在嘴角，像颗没化的糖。”杨博文伸手去擦，左奇函却先一步凑过来，用指尖替他拈掉了。指尖碰过的地方有点麻，像被芥菜的辣气窜了窜，两人低头扒饭时，筷子尖在饭盒里轻轻撞了下，像碰碎了颗埋在米里的甜。

“对了，”王浩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旧收音机，“我爸找出来的，说能收各地的方言频道，说不定能找灵感。”拧开开关的瞬间，滋滋的电流声里飘出段秦腔，吼得石破天惊。张桂源跟着吼了句副歌，把野菊瓶里的水震得晃了晃，水珠溅在左奇函的吉他弦上，阳光下亮得像撒了把碎钻。

傍晚改歌词时，杨博文发现左奇函的谱子上多了行小字，是用方言写的“等巡演完，去看野菊田”。字迹被水洇过，有点模糊，却看得清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吉他，琴头缠着野菊藤。他把谱子往对方怀里塞，转身时撞在钢琴腿上，发出“咚”的一声，惊得窗台上的野菊又掉了滴水珠，落在铁皮盒上，像给里面的时光敲了个句号。

排练室的门被推开时，晚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居然找来了，举着个草靶子站在门口笑：“听巷口说你们在练歌，送串糖葫芦当彩头。”张桂源抢过最红的那串，举着给摄像机当道具，陈浚铭顺势拍了段群像：七个人围着草靶子，糖葫芦的红、野菊的黄、吉他的棕，在暮色里融成一团暖，像幅没干的水彩画。

左奇函把自己那串糖葫芦递到杨博文嘴边，山楂上的糖衣沾了点绒毛，是从他毛衣上蹭的。“尝尝，”他说，声音比平时低，“练方言费嗓子。”杨博文咬了一口，糖霜在舌尖化开时，看见对方的指尖沾着点糖渣，像沾了颗不会掉的星星。

收音机还在滋滋响，这次飘出段江南小调，软得像棉花糖。聂玮辰的鼓点轻轻敲起来，官俊臣用方言哼着小调，王浩和张函瑞的和声裹着桂花香，左奇函的吉他弦上还挂着水珠，杨博文的钢琴声漫过所有人的声音，像条淌过野菊田的河。

陈浚铭把摄像机对准窗外，晚霞正把天空染成糖葫芦的颜色。镜头里，七个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互相交叠着，像株越长越茂的植物，根须缠在一起，往土里扎得深深的。

锁门时，杨博文把那片半干的野菊花瓣捡起来，夹进了铁皮盒。里面的物件又多了样：秦腔收音机、糖葫芦签、洇了水的方言歌词，还有颗被左奇函咬过的芥菜籽，不知何时掉进了盒底，像颗藏着辣味的秘密。

巷口的路灯又亮了，老爷爷的草靶子在暮色里晃成个红点。左奇函突然哼起方言版的副歌，跑调的地方被杨博文笑着纠正，两人的声音混着风声，像给今天的排练画了道甜丝丝的尾音。

杨博文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他想起谱子上的野菊田，想起铁皮盒里的芥菜籽，突然觉得这些带着方言味的日子，就像野菊的根，扎在土里不显眼，却憋着股劲儿，要在某天开出漫山遍野的花来。

他们的歌，当然还要往更远处唱。唱给田埂上的风听，唱给巷口的灯听，唱给所有带着乡音的时光听——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方言里的甜还在，那些没写完的词，没唱够的调，就永远有下一段，永远有新的牵挂。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