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进排练室时，张桂源才想起搪瓷缸忘在了谱架旁。折返时，远远看见窗台上的铁皮盒亮着微光——是王浩临走前没关的收音机，正断断续续哼着段黄梅调，咿咿呀呀的，像浸了水的棉线，软得能缠上指尖。
他捏着缸子往回走，红绳系的小石子在缸底轻轻撞，发出细碎的响。路过巷口的玉米匾，月光把玉米粒照得半透明，像撒了一地碎银子。不知是谁白天落在竹匾边的半截铅笔，被风推着在玉米堆上划，留下道歪歪扭扭的痕，倒像是给这满地月光标了段乐谱。
第二天一早，陈浚铭的镜头先对准了鼓面。聂玮辰昨天没捡的野菊瓣还在，沾了层薄薄的露水，被鼓腔里的余温烘得半卷，像片蜷着的小月亮。张函瑞蹲在鼓边看了半天，突然找了张干净的谱纸，小心翼翼把花瓣托起来，夹进了昨天写着“踩碎玉米光”的那页草稿里。
“这样就不会被鼓槌碾着了。”他指尖划过纸页上的字迹，晨光照得他睫毛发颤，“等歌写完，咱们把这些花瓣都收进铁皮盒里，就当是给这首歌留的念想。”
王浩正在调试收音机，闻言笑着接话：“那得再找个机会，把巷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和他老婆子也请过来听一段。毕竟这桂花糕的甜，也得算进歌里的滋味。”
官俊臣正对着镜子练吆喝，梗着脖子吼出一声，惊得窗台上的野菊瓶晃了晃，晨露顺着花瓣滚进瓶里，溅起一圈小涟漪。左奇函抱着吉他笑他：“你这哪是赶车人的吆喝，倒像是山里的号子，能把云彩都震下来。”
杨博文凑过去，偷偷往官俊臣兜里塞了颗橘子糖：“含着糖练，说不定能甜出点新调子。”话音刚落，就被左奇函拽着胳膊晃了晃，兜里的野菊瓣乐谱露了出来，背面的“明天练高音”被阳光晒得字迹发浅，倒像是浸了层蜜。
改到副歌时，张桂源突然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红绳石子在缸底撞出清脆的响：“我觉得这里该加句咱老家的土话，就像奶奶哄孩子时说的那种，软乎乎的，能把调子都裹得发暖。”
他张口哼出一句，带着点山坳里的尾音，绕得像野菊藤。王浩眼睛一亮，赶紧让陈浚铭把这段录下来，收音机里恰好飘出段陕北的打夯号子，粗粝的调子和张桂源的软语撞在一起，竟奇异地融成了一团，像玉米地里的风裹着桂花香，又暖又烈。
中午的盒饭里，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真的来了，手里还提着串裹着糖霜的山楂，红得像野菊的花心。他坐在钢琴旁听少年们唱新改的段落，听到“踩碎玉米光”时，突然拍着大腿笑：“这词写得好！就像俺们村秋收时，孩子们光着脚在晒谷场上跑，那玉米壳子被踩得咯吱响，可不就是碎了一地的光嘛。”
杨博文递过去块桂花糕，老爷爷接过来，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咂咂嘴说：“要是能再加点晒玉米时的风声就好了，沙沙的，像给歌搭了个架子，能把所有的调子都撑得亮亮的。”
聂玮辰闻言，拿起鼓槌在鼓边轻轻敲了敲，节奏慢得像风吹玉米叶，沙沙的，和老爷爷说的一模一样。张函瑞立刻跟着哼起来，尾音拐得像巷口的风，缠缠绵绵的，把众人的调子都勾得软了几分。
傍晚收工，陈浚铭的镜头扫过排练室的每个角落：谱架上夹着的野菊瓣乐谱，窗台上盛着晨露的野菊瓶，铁皮盒里滋滋响的收音机，还有搪瓷缸底沉着的红绳石子。夕阳把这些都染成了暖黄色，像幅浸了蜜的画。
左奇函往杨博文兜里又塞了片新的野菊瓣，这次背面写着“明天练和声”。杨博文回赠的橘子糖换了种包装，是透明的玻璃纸，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的光斑落在左奇函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锁门时，聂玮辰发现鼓腔里又多了几片野菊瓣，大概是下午开窗时被风卷进来的。他还是没捡，只是用鼓槌轻轻敲了敲，咚的一声，比昨天更沉了些，像给这满室的乡音又加了层底韵。
巷口的玉米匾还在，风过时，玉米粒的碰撞声更密了，真的像段细碎的伴奏。张桂源又喊了声新编的吆喝，这次没惊出小老鼠，倒引得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跟着应了句，一老一小的调子在巷子里荡开，把晚霞都震得红了几分。
杨博文摸了摸兜里的两片野菊瓣，一片写着高音，一片写着和声，都带着橘子糖的甜。他看了眼左奇函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他们的歌就像这巷子里的时光，被野菊香泡着，被玉米光晒着，正慢慢酿成一坛酒，等哪天开封时，定能醉倒满院的花。
而那些藏在调子深处的方言、吆喝、笑声，还有红绳石子的轻响，早就在每个人心里扎了根，等着某天和漫山遍野的花一起，开得热热闹闹，唱得亮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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