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野菊还没冒出芽,排练室的窗台上先多了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去年晒干的玉米须,是杨博文在翻铁皮盒时找出来的,说泡水喝能祛火,倒在搪瓷缸里,黄澄澄的,倒像是把去年的秋阳也泡了进去。
张函瑞新写的谱子上总带着点湿意,笔尖划过纸页时,偶尔会洇出小小的墨团。他说这是春雨的调子,得软着来,左奇函便抱着吉他坐在窗边,听雨滴敲在玻璃上的节奏,和弦里慢慢掺了点潮乎乎的绿,像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芽。
王浩又翻出了那台旧收音机,吴语评弹混着雨声飘出来,他跟着哼的时候,尾音里总裹着点水汽。官俊臣找来了根竹笛,是在旧货市场淘的,笛身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吹起来带着点涩,倒像是把山间的风也磨出了毛边,和评弹的软缠在一起,竟生出种说不清的温柔。
聂玮辰的鼓点也变了,不再是山顶岩石的硬,倒像是春雨打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绵密又执着。他说这是在等野菊扎根,得慢慢敲,不然会惊着土里的芽。陈浚铭的镜头追着墙角的青苔拍,说这绿茸茸的东西会爬谱子,等野菊长出来时,说不定能在谱面上开出片小草原。
张桂源的搪瓷缸里换了新的姜茶,这次加了点晒干的野菊花瓣,是去年没舍得用完的。红绳石子在热汤里轻轻晃,撞出的响比去年更轻,像是怕惊扰了春天的梦。他给每个人倒茶时,总不忘说一句:“慢点喝,日子还长着呢。”
陈浚铭的镜头里开始出现新东西:刚冒头的野菊芽、沾着泥的竹笛、窗台上凝着的雨珠,还有七个人蹲在排练室门口看蚂蚁搬家的背影。他说这些都是新调子的骨头,得慢慢攒,就像铁皮盒里的宝贝,攒着攒着,就有了生命。
有天傍晚,雨停了,天边烧出片晚霞。七个人抱着乐器跑到玉米地,去年的玉米秆早就被收走了,新苗刚探出头,嫩得能掐出水。官俊臣对着晚霞吹起竹笛,调子突然亮了起来,像被夕阳镀了层金。王浩跟着唱,评弹的软里多了点脆,竟像是野菊芽在土里使劲拱的劲儿。
左奇函的吉他弦上沾了片新叶,是风吹过来的,他没摘,任由那点绿在和弦里晃。聂玮辰找了块湿泥巴当鼓面,敲下去的声音闷闷的,混着新苗拔节的脆响,倒像是大地在伸懒腰。张函瑞掏出笔,在田埂上的石头上画音符,笔尖划过湿泥,留下弯弯的痕,被风一吹,竟慢慢晕开,像是音符在土里生了根。
回去的路上,杨博文在草丛里捡到只空蝉蜕,薄薄的,透亮。他把它塞进铁皮盒,和山土、桂花干挤在一起,“等夏天来了,它就能跟着调子唱了。”左奇函摸着吉他拨片上的玉米纹,突然笑了,“说不定,它现在就在盒里练嗓子呢。”
排练室的灯依旧亮到很晚。谱架上的野菊乐谱旁边,又添了张春雨的谱子,纸页边缘沾着点泥星子。铁皮盒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里面的东西越攒越杂:蝉蜕、玉米须、雨珠凝成的小冰晶、还有官俊臣不小心掉落的笛膜。陈浚铭说,这盒子快成个小天地了,装着四季,装着七个人的日子。
夜里录新调子时,窗外的月光比去年更亮,透过玻璃,在地上铺出片银。张桂源的搪瓷缸里,红绳石子映着月光,竟像是在发光。七个人的影子又在墙上叠成一团,这次被月光照着,软乎乎的,像团刚发好的面,要在时光里慢慢发酵,长出更多的故事。
后来真有人在春雨里听到了调子,说里面有野菊拱土的劲儿,有玉米苗拔节的脆,还有七个人眼里的光。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把搪瓷缸擦得锃亮,说红绳石子接住了新的调子,等夏天蝉鸣起时,说不定又能攒出段新的来。
而那坛埋在时光里的酒,还在慢慢酿着。野菊的香、玉米的甜、春雨的润、冬雪的清,都一点点渗进去,等开坛那天,定有更多的日子顺着调子长出来,缠着春,缠着夏,缠着所有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暖,一直唱下去,唱成岁月里最绵的那缕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