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果然带着股野劲,把七个人的衣角吹得猎猎响。张函瑞新画的谱子被左奇函用石头压住四角,野菊花瓣印在纸页上,被风掀得轻轻颤,倒像是活过来的音符。杨博文往铁皮盒里塞了把山顶的土,混着之前的桂花干、野菊瓣,盒盖一扣,竟发出闷闷的响,像土地在哼前奏。
“先试试评弹那几句。”王浩清了清嗓子,收音机里的吴语还在飘,他突然改了调,用老家的土话唱起来,尾音拖得长长的,裹着风往谷里钻。官俊臣举着海螺应和,螺声被风撕成细缕,倒像是给土话加了层纱,柔得能缠住飞过的山雀。
聂玮辰找了块平整的岩石当鼓面,鼓槌敲下去,回声在谷里荡开,惊得坡上的野菊瓣簌簌落。“加段山风的间奏,”他指着远处翻涌的云,“你看那云跑得急,像段没刹住的切分音。”左奇函的吉他立刻跟上去,和弦里掺了点土腥味,杨博文用指节敲着铁皮盒伴奏,盒里的山土跟着跳,发出沙沙的响。
中午在山顶烧火烤红薯,火苗舔着木柴的声和评弹的三弦缠在一起。张桂源把搪瓷缸架在火边热姜茶,红绳石子被烤得发烫,撞出的响带着点焦味,像段烤酥了的节奏。“老爷爷说得对,”他舀着姜茶笑,“日子熬得越久,调子越稠。”
陈浚铭的镜头扫过烤得冒油的红薯,皮上的焦纹果然和谱纸上的波浪线重合。张函瑞突然掏出笔,在红薯皮上画了个小音符,热气腾腾里,那道弯像活了似的,顺着纹路往焦痕里钻。“这才是真的烟火气,”他举着红薯给大家看,“比谱子上的更带劲。”
下山时路过玉米地,沉甸甸的穗子垂着,被风刮得哗啦啦响。官俊臣突然冲进地里,吆喝声混着玉米叶的沙沙,惊得田埂上的蚂蚱蹦到左奇函的吉他包上。“就这儿!”王浩掏出录音笔,“把玉米响录进去,比任何伴奏都真。”
杨博文蹲在田埂边,看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金,突然想起巷口的糖稀。他摘了片玉米叶,卷成小筒吹起来,调子不成章法,却带着股甜,左奇函的吉他立刻接住,和弦里多了点玉米的清冽,像把秋天的甜酿成了酒。
回到排练室时,暮色正漫过窗台。张函瑞把山顶的土倒在野菊盆里,花茎竟像是直了些,叶片上的绒毛沾着土,倒像是给植物披了件迷彩。陈浚铭把白天录的声音导进电脑,山风的呼、玉米的响、岩石鼓的回声混在一起,播放时,窗台上的野菊都跟着晃,像在点头。
“该定终稿了。”王浩把所有草稿钉成一本,最末页贴着片玉米叶,是杨博文吹过调子的那片,边缘还卷着。左奇函翻开看,每一页都沾着点东西:桂花渍、野菊粉、红薯焦屑,还有官俊臣不小心滴的橘子糖汁,像本浸在日子里的纪念册。
夜里录完最后一版时,七个人挤在排练室吃烤红薯。张桂源的搪瓷缸空了,红绳石子安静地躺在缸底,映着窗外的月光。杨博文往左奇函兜里塞了块烤焦的红薯皮,“留着当书签,”他笑,“比银杏叶更有烟火气。”左奇函回赠的吉他拨片上,刻了道小小的玉米纹,在灯下闪闪的。
陈浚铭的镜头最后停在铁皮盒上,里面的声音已经满了,像个会呼吸的故事。七个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被灯光拉得很长,像段没唱完的尾音,绕着排练室的梁,绕着窗台上的野菊,绕着彼此眼里的亮,要往更远的日子里飘。
后来真有人在玉米地听到了歌声,说调子软得像评弹,甜得像红薯,亮得像山顶的光。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每次支摊子,都会往玉米匾旁摆个空搪瓷缸,说红绳石子能接住风里的调子,等明年野菊再开时,说不定能攒出首新的来。
而排练室的灯,总亮到很晚。谱架上的野菊乐谱被翻得卷了边,铁皮盒里的宝贝越攒越多,连空气里都浸着桂花、玉米、红薯和山土的香。七个人的声音还在慢慢酿,像坛埋在时光里的酒,等开坛那天,定有更多的故事顺着调子长出来,缠着风,缠着月,缠着所有值得被歌唱的日子,一直唱下去,唱成岁月里最暖的那缕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