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春末的雷总来得突然，乌云刚压到玉米地的头顶，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七个人慌慌忙忙往排练室跑，左奇函的吉他包被雨打湿，蒲公英的绒毛早被冲散，只剩光秃秃的杆还别在上面，倒像根小巧的节拍器。

进了屋才发现，官俊臣的竹枝指挥棒折了半截，聂玮辰的鼓槌沾着泥，杨博文怀里的铁皮盒却紧紧抱着，打开一看，里面的干荷叶竟没湿多少，还带着点雨水洗过的清润。张函瑞蹲在窗边，看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在去年画过蝉的地方洇出淡淡的痕，他突然蘸了点窗台上的积水，在玻璃上画了道弧线，正好接住窗外飘进来的一片玉米叶。

雨歇时，玉米地像被洗过的绿绸子，叶尖垂着水珠，风一吹就往下掉，砸在泥土里“嗒嗒”响。王浩站在门口念新写的句子：“‘雨珠在叶尖打了个盹，把春天的梦摔成八瓣’”，话音未落，左奇函突然拨动吉他弦，和弦里裹着雨后的潮，张桂源的搪瓷缸放在桌上，红绳石子轻轻晃，倒像是在给句子打拍子。

陈浚铭扛着相机往玉米地走，刚被雨水浸过的田埂软乎乎的，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他镜头里的玉米叶更绿了，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谁用白笔描过的线条，而远处的溪水上飘着片荷叶，被水流推着打转，倒像是个慢慢滚动的休止符。

张桂源在排练室门口种了丛新的薄荷，刚栽下去的苗还蔫着，他用溪水泡过的水浇下去，叶片竟慢慢舒展开来。“等长出新叶，就摘下来晾着”，他摸着搪瓷缸底的红绳石子，“去年的荷叶快用完了，正好接上当新的衬”。

夜里的风带着点凉，七个人躺在排练室的旧木板上，听窗外的虫鸣渐渐密起来。左奇函的吉他放在手边，弦偶尔被风拨动，发出轻幽幽的响，杨博文的铁皮盒就放在脚边，里面的零碎被月光照得发亮，像藏着些会发光的调子。

张函瑞翻了个身，看见墙上自己画的延长线还在，只是被岁月磨得浅了，他摸出铅笔，在旁边又补了道更长的，从春末的玉米叶，一直画到墙角刚冒头的青苔边。“等这线到头了，”他轻声说，“咱们就往更远的地方画去。”

没人接话，只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谱纸，哗啦啦翻着页，像谁在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裹着玉米的绿、雨水的潮、薄荷的凉，往漫漫长夜里飘去，要等第二天的太阳把它晒暖了，再长出新的音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