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江月会馆的梁上悬着盏昏黄的油灯,风从窗缝钻进来,灯影在墙上晃得像要散架。离十六坐在主位上,左手搭在扶手上,金属制的指节偶尔会无意识地蜷一下,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那是他的机械臂,从手肘往下都裹在玄色护腕里,只露出几处冷硬的线条。脸上的青铜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瞳色很深,像浸在水里的墨石,正盯着对面歪坐的人。
上官鹤叼着根狗尾巴草,半边身子挂在二当家的椅子上,脚翘得比桌案还高。他刚听完底下人报信,说千羽军在城外追一个叫宋一梦的姑娘,理由是“私藏禁书”。
“我看这事蹊跷,”上官鹤吐掉草茎,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千羽军归兵部管,抓个姑娘用得着动正规军?八成是冲着你来的,七殿下。”
离十六的眼睫动了动,没接他的话茬,只沉声道:“跟我们无关,不用管。”
“怎么能不管?”上官鹤直起身,眼角眉梢都带点漫不经心的痒意,“那姑娘据说是江南来的,懂些奇技淫巧。你不想知道她藏的是什么禁书?万一……能帮你查母族的事呢?”
离十六的手指在扶手上顿了顿。他知道上官鹤说得有理。三年前母族被冠上“通敌”罪名,满门流放,他查了许久都找不到突破口,千羽军这次反常的举动,确实像块扔进水里的石头,总得探探深浅。
可他没接话,只是瞥了上官鹤一眼:“少打歪主意。”
“我哪有?”上官鹤凑过来,椅子腿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响,“我是说,不如演场英雄救美?你出面,她感激涕零,咱们顺势问禁书的事,多省事。你说是吧,老大!”
离十六往后靠了靠,拉开距离,语气冷得像冰:“我没空陪你胡闹,二当家。”
“啧,七殿下还是这么不解风情。”上官鹤故意往前又蹭了蹭,几乎要贴到他胳膊上,压低声音笑,“还是说,你怕摘了面具,人家姑娘看上你,坏了你的‘美强惨’人设?”
“滚。”离十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耳根却在面具边缘悄悄泛了点红。他讨厌上官鹤这副样子,总把他那点藏着掖着的心思扒得明明白白,还偏要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上官鹤见好就收,直起身拍了拍衣襟:“行吧,你不去我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把人救了,那禁书的线索,可得归我。”
离十六没理他,指尖却又蜷了蜷。他知道上官鹤不是真要抢线索,这混小子从来都是嘴上占便宜,事到临头比谁都拎得清。可听他说要单独去,心里竟浮起些莫名的烦躁,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不畅快。
半个时辰后,城西破庙。
千羽军把宋一梦堵在墙角,领头的校尉狞笑着伸手去抓她。宋一梦抱着个布包,眼里又惊又怒,却死死咬着唇没叫出声。
破庙的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上官鹤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根笛子,慢悠悠道:“光天化日,欺负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校尉转头骂道:“哪来的野小子,敢管千羽军的事?”
上官鹤没答话,手腕一翻,笛子直直射向校尉面门。校尉慌忙躲闪,身后的兵卒刚要上前,一道更快的黑影已拦在跟前。
是离十六。
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机械臂一扬,就卸了两个兵卒的胳膊,动作快得只剩残影。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眼神比手里的金属还硬。
“你怎么来了?”上官鹤愣了愣,眼底旋即浮起笑意。
离十六没回头,只冷冷道:“废话少说。”
两人一左一右,配合得异常默契。离十六下手狠,机械臂撞在人身上,闷响里带着骨头错位的声音;上官鹤身法灵,笛子在他手里既能格挡,又能点穴,专挑刁钻的地方打。
宋一梦看得目瞪口呆,抱着布包缩在墙角,一时忘了害怕。
混乱中,离十六一脚踹飞个兵卒,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身后的披风被风卷着扬起,恰好缠上了上官鹤甩过来的笛穗。上官鹤下意识拽了一把,偏巧离十六也在此时转身,两块布料瞬间绞成死结,把两人牢牢捆在了一起。
“操,真是……有够倒霉的。”离十六低骂一声,想解开,机械臂却不太灵活,反而越缠越紧。
上官鹤伸手去解,发丝蹭过离十六的颈侧。离十六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呼吸漏了半拍。
千羽军见势不妙,骂骂咧咧地跑了。破庙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俩被缠在一起,维持着极其别扭的姿势——离十六的胳膊肘抵着上官鹤的腰,上官鹤的手还搭在离十六解结的手上。
宋一梦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两人交缠的披风,突然“呀”了一声,捂住嘴:“你、你们……”
离十六和上官鹤同时转头看她。
宋一梦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蹦出一句:“原来……你们是断袖啊?我见着真的了!”
空气霎时凝固。
离十六的脸“唰”地黑了,机械臂猛地发力,“咔”一声挣开披风的结,力道大得差点把上官鹤甩出去。他指着宋一梦,想说什么,却被气得半天没出声,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上官鹤站稳了,揉着被勒红的腰,忽然笑出声,冲宋一梦扬了扬下巴:“小姑娘眼神不错。”
离十六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他拆了。
上官鹤却不怕,反而凑近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七殿下,你看,这下好了,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关系不一般’了。”
离十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知道上官鹤是故意的,这混小子就喜欢看他失态。可刚才被披风缠住时,闻到上官鹤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竟悄悄变了味,像被风吹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他别过脸,不去看上官鹤眼里的笑意,也不去看宋一梦惊讶的表情,只望着破庙外的夜空。一轮残月挂在天上,缺了一角,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走了。”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往外走,机械臂的关节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没再像刚才那样紧绷。
上官鹤笑着跟上去,路过宋一梦时,还回头冲她挤了挤眼:“小姑娘,跟我们走吗?‘断袖’保护你,安全。”
离十六在前头听见了,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也没再骂他。
残江月的影子落在地上,一个冷硬,一个散漫,却奇异地走在了一起,被那轮残月,悄悄拉长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