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库的铁门被上官鹤撬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像是老骨头错了位。离十六先一步闪身进去,机械臂在黑暗里带过一道冷光,指尖扫过货架,积灰厚得能攥出一把来,空气里浮着铁锈混桐油的味道,呛得人鼻腔发紧。
“轻着点。”他压着嗓子提醒,面具蹭过旁边的刀架,带起一串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库房里荡开回音。
上官鹤跟在后面,手里提盏遮光灯笼,光线刚够照亮脚边三尺地。“放心,”他用笛子敲了敲旁边的铁箱,“千羽军这时候早搂着酒坛睡死了。”话没落地,脚下踢到个东西,“哐当”一声,是个生锈的铁砧。
离十六猛地回头瞪他,眼里的冷意比面具还沉。上官鹤耸耸肩,把灯笼往他那边递了递:“找着了,西角第三排,标‘秘’字的木箱。”
离十六没再搭话,径直走过去。箱子挂着铜锁,他抬手用机械臂指节一拧,锁芯“咔”地断了。掀开箱盖,里面码着十几本蓝皮册子,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千羽军锻刀要术”。
他伸手去拿,手腕却猛地一顿——机械臂关节像卡进了什么,整条胳膊霎时僵住。“该死。”他低骂一声,试着动了动,金属摩擦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反倒卡得更紧。
“怎么了?”上官鹤凑过来,灯笼往他臂弯处照。光线下能看见,一枚细铁屑嵌进了机械臂的齿轮缝。“别动,”他蹲下身,手指捏住露在外面的铁屑,“这破玩意儿,三天两头掉链子。”
离十六没作声,只觉上官鹤的呼吸扫在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湿气。对方头发没束紧,几缕散着,俯身时垂下来,扫过他颈侧——像羽毛擦过烧红的铁,一阵细痒顺着脊椎爬上去,他后背下意识绷紧了。
“毛手毛脚的。”他低声斥道,刚想偏头躲,就听见上官鹤“咦”了一声。
“卡着了。”上官鹤的指尖顿在他腰侧。离十六这才感觉到,一缕头发不知怎么缠进了腰带缝,被机械臂的护腕扯得绷紧。上官鹤想抬手解,动作稍大,那缕头发反倒更紧地陷进布纹里。
“别动。”离十六的声音有点发紧。他能觉出那截发丝的重量,像根细弦,把两人的动作拴在了一起。上官鹤离得近,灯笼光映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几乎要碰到他锁骨。
他抬手摸向腰间匕首,冰凉的鞘身贴着掌心。“我来。”话音落,刀刃已经划断了那缕头发。动作快得像割碍事的藤蔓,可指尖捏着那截断发时,却顿了顿——不过指节长,发尾还带着点自然卷。
上官鹤还低头看腰带缝,没留意他这小动作。离十六飞快把断发塞进腰间小荷包,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被他按进衣料里。那荷包是母妃留的,平时只装些零碎药粉,此刻多了截软发,倒像铁石堆里落了片羽毛。
“好了?”上官鹤抬头,正撞见他把荷包塞进衣襟,眼底闪过丝诧异,没追问,只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铁屑:“罪魁祸首在这儿。”
离十六猛地别过脸,去拿那本锻刀要术。指尖刚触到纸页,头顶“咻”地飞过支暗器,钉在对面木柱上,尾羽还在嗡嗡颤。
“有埋伏!”上官鹤反应极快,伸手把离十六往旁边一拽,自己却没躲开,左肩被另一支暗器扫过,血瞬间渗出来,染红了素色衣袍。
离十六瞳孔骤然缩紧。他这辈子见多了血,沙场上的,刑房里的,从没像此刻这样,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疼。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左手死死按住上官鹤的伤口,机械臂因为用力,发出急促的咔嗒声,指节都在抖。
“慌什么。”上官鹤疼得嘶了一声,还笑得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溅的血珠,“不过点皮外伤,七殿下这反应,倒像我要断气了。”
离十六没说话,指腹按在伤口边缘,能觉出温热的血正从指缝往外渗。他这才发现自己手在抖,是连机械臂都控不住的震颤。太失态了,像多年的盔甲突然裂了道缝,露出底下软得不堪一击的血肉。
“闭嘴。”他哑着嗓子说,猛地站起身,把自己的披风扯下来,团成一团塞进上官鹤怀里,“按住。”
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点松木香。上官鹤低头看着怀里的披风,又抬头看离十六转身的背影——对方正抬手抹掉面具边缘沾的灰,动作没平时稳,机械臂关节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像在使劲压着什么。
“七殿下这是……心疼了?”上官鹤的声音带笑,没刚才那么散漫,尾音轻轻颤了颤。
离十六的背影僵了下,没回头,只从牙缝挤两个字:“废话。”他抬手掀开那本锻刀要术,想转移注意力,目光却顿住了——书页里夹着半张泛黄的舆图,边角被虫蛀了几个洞,上面用朱砂圈着个地名:北境,月牙泉。
那是他母族流放的地方。
身后传来上官鹤窸窸窣窣的包扎声,动作不算利落,却没再哼一声。离十六捏着那半张舆图,指腹划过朱砂圈住的地方,喉咙突然发紧。
刚才塞进荷包的那截头发,像生了根,隔着布料硌着皮肤。他想起上官鹤低头解机械臂时,发丝扫过颈侧的痒,想起对方舔伤口时眼里闪过的狡黠,想起自己扑过去按伤口时,那瞬间的恐慌——原来有些东西,早不是“搭档”两个字能框住的。
“走了。”他把舆图折好塞进怀里,转身时脸上的冷硬已经归位,只有耳尖藏在面具阴影里,泛着点不自然的红。
上官鹤已经用披风裹好了伤口,正靠在货架上摆弄那支带血的暗器。“这是宫里的手艺,”他掂了掂暗器,“看来想偷秘方的,不止我们,还有那些人啊~”
离十六没接话,伸手扶他,机械臂小心避开伤口,力道却比平时重些,像怕一松手人就会跑掉。
两人往外走,灯笼的光在地上拖出两道交叠的影子,一个僵,一个微晃,却紧紧挨着。离十六能闻见上官鹤身上的血腥味混着草木香,像雪地里开的野梅,扎眼,却让人挪不开目光。
他摸了摸怀里的舆图,又按了按腰间的荷包,那里藏着截软发,正随着他的脚步,轻轻贴着心口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