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回视线,落在依旧跪着的栖梧身上,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锐利被一层更深的温和取代。
青鸾辛苦你了,宁儿
她极少栖梧唤的本名“温韫宁”,此刻一种独属于师徒间的亲昵与怜惜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青鸾快起来吧,这身湿透的衣裳要赶紧换了,寒气侵体可不是小事
她向前微倾了身子,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动作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关切。
栖梧依言起身,雨水沿着她的衣角滴落成线。她依旧沉默,但面具之后,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她向青鸾微一颔首
栖梧师父,我们刺杀的都是朝廷命官,真的没事吗?
青鸾你是为师的首徒,有些事你早晚要知道,这当今女帝便是劫烬的开山祖师——夜烬
猛地抬头,面具下的双眼瞬间睁大,难以置信的惊愕几乎穿透了冰冷的面具
栖梧什么!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栖梧开山祖师竟是……当朝天子?!那我们的刀……
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青鸾看着她瞬间失态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沉声道
青鸾是。劫烬的刀,只为清君侧!
栖梧那为何要杀林尚书?
青鸾待到明日,你变知晓了。到时为师在于你讲讲劫烬与夜老大的故事。
栖梧徒儿明白。
青鸾夜深了,回屋歇息吧。
栖梧是
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还残留着方才惊涛骇浪冲击后的微颤,被强行压抑在平静的语调之下。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院中,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她转身,步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未解的谜团和冰冷的刀锋之上。夜风拂过,带着庭院花草的微凉气息,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与纷乱。
推开自己的屋门,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陌生的薄纱。她反手轻轻合上门扉,将院中的清辉与师父的身影一同隔绝在外。屋内一片静谧,只有她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她没有点灯,径直走到床边。黑暗中,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脸上冰冷坚硬的面具边缘。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摘下。仿佛这面具已与她融为一体,是此刻唯一能包裹住她内心汹涌波澜的屏障。她只是默默解下外袍,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动作有些迟缓。
掀开薄被,她躺了下去。床铺微凉,却远不及她此刻心头的寒意。她直挺挺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模糊的黑暗。
栖梧当朝天子…开山祖师…夜烬…
栖梧清君侧...
栖梧林尚书...
师父的话语,尤其是那句“待到明日,你便知晓”和“劫烬与夜老大的故事”,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层层叠叠,将思绪搅得翻腾不息。巨大的信息量像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碰撞、旋转,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只留下尖锐的棱角和冰冷的疑问。那柄为“清君侧”而存在的刀,其指向竟如此扑朔迷离,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茫然和隐隐的不安。
窗外,月色似乎更亮了些,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光痕。她闭上眼,试图驱散纷乱的念头,但那惊愕、困惑与对未知明日的沉重感,如同无形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
许久,她终于侧过身,背对着月光,仿佛要将所有思绪都埋进更深的黑暗里。呼吸渐渐放缓,归于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然而,面具之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始终睁着,映着窗棂透入的微光,闪烁着无法平息的光芒。
屋内,彻底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那无形的思绪,在黑暗中无声地奔流,直至天色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