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流年1·宛瑜篇
熙攘闹市的喧嚣边缘,青石板铺就的小街尽头,暮色像层薄纱,给这暗处的欺凌添了几分晦涩。
瘦弱的阿宛被五六个纨绔子弟团团围住,青灰色的旧衫早被扯得歪七扭八,膝盖磕在碎石上,渗出的血珠混着尘土,疼得他额角沁汗。
“哟,这小贱蹄子又挨打啦?”
为首的黄衫子弟笑骂着,抬脚碾向阿宛膝头伤口,目光扫过阿宛耳后,却猛地定住,声音都带着些微的颤抖,“听说你娘当年可是烟花巷里的红牌,怎么生个儿子这么窝囊 ——”
阿宛瞳孔骤缩,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耳后的红痣几乎要灼烧起来——这是他娘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他的“胎记认亲”秘密,怎么会被这纨绔提起!
“住口!”
清越的喝声刺破恶意,红衣少年盛瑜踩着落日余晖而来,月白竹纹的白扇“唰”地甩开,扇尖精准敲在黄衫子弟手腕。
他眼尾微扬,笑里却藏着冰碴:“盛某倒不知道,京城纨绔的消遣,是欺负手无寸铁的人?”话落,抬手将袖中攒的小石块劈头盖脸砸去,众人躲避间,他已护着阿宛退到街边老槐树下。
阿宛倚着树干喘气,鼻尖萦绕盛瑜身上淡淡的冷香——那是他生辰时,盛瑜特意从江南带回的沉水香。
可此刻这香气却刺得他心口发疼,冷嘲脱口而出:“盛大公子不在红袖招听曲儿,跑这穷街陋巷做什么?我这副穷酸样,别扰了您的雅兴。”
盛瑜垂眸看他,扇骨轻敲掌心:“醋坛子又翻了?”忽而倾身凑近,嗓音压得极低,像说悄悄话又像调情,“天大地大,阿宛最大。祖宗您要是气坏了,我这就把红袖招的牌匾摘了,省得您看见心烦。”说罢真要去拽腰间玉佩当令牌,急得阿宛拽住他广袖,指尖都泛白。
盛瑜笑着牵过他手,两人影子被夕阳拽得老长,晃在青石板路上。阿宛望着闹市方向鎏金的光,突然想:要是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啊——没有门第之差,没有命运翻覆,只有少年人的真心,像这余晖般暖。
可命运偏要撕开温柔假象……
三日后,宫中传旨的黄门官敲开将军府朱漆大门时,盛瑜正趴在廊下逗鸟,听公公宣读完“命盛瑜领兵驰援北疆”的旨意,连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往石桌上磕瓜子:“知道了,告诉皇上,盛某过两日便去。”满府人忙得脚不沾地,他倒像局外人。
阿宛得到消息赶来时,正撞见盛瑜倚在梨花树下喂鱼,白衫敞着,发带随意系着,哪有半点即将出征的样子。他攥着袖口的手骨节发白:“你就这么不当回事?北疆苦寒,战事凶险 ——”
“怎么,心疼了?”盛瑜将鱼食往他怀里一塞,笑得没心没肺,“放心,我命硬得很,那些毛贼砍不动我。”阿宛望着他眼底的漫不经心,突然感觉他有点陌生 ,好似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似的,可这份明白,让他心疼,疼得指尖发抖,最终只丢下句“好自为之”,甩袖离府。
暮色里,盛瑜望着他背影,攥紧了袖中半幅旧帕——那是阿宛幼时被他救后,偷偷绣了“平安”二字的帕子。
他仰头灌了口酒,喉间滚着酸涩:这一去,是生是死,谁能说得准?只希望阿宛平安快乐就好…
盛瑜策马出京那日,阿宛站在阴影之处,望着扬尘中逐渐变小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扯下脸上伪装。
阴影里,黑衣蒙面侍卫如夜枭般落下:“主子。”
“派影卫营精锐跟着他,若有闪失 ——”阿宛垂眸时,眼尾红得惊人,“提你们主帅的人头来见。”
黑衣人身体微颤,却立刻单膝跪地领命,他太清楚这位主子平日里的隐忍,此刻爆发的狠戾,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得执行。
阿宛望着北方天际,轻声呢喃:“你说过要带我看北疆的雪,若敢食言……盛瑜,我真的会疯。”
而北疆军营里,盛瑜扯掉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白扇“啪”地合上,震得案上油灯都晃了晃。
他缓步走过练武场,不过一眼,那些百战老兵竟生生渗出冷汗——这位京城闻名的浪荡公子,此刻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扫过之处,仿佛能割开皮肉见骨。
“这就是大祁的百战之师?”他冷笑,扇尖挑起个打瞌睡士兵的衣领,“懒散成这样,难怪被蛮子打得丢盔卸甲。从今日起,军营只讲一个字——训!”话落,白扇重重砸在演武石上,裂成两半。
人群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盯着盛瑜背影,暗暗咬碎了牙——这黄毛小儿,凭什么指手画脚?早晚叫他栽个大跟头!
士兵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吱声——谁能想到,那个在红袖招醉卧美人膝的盛公子,脱下华裳,竟藏着修罗般的狠戾。
而盛瑜望着北疆漫卷的黄沙,摸出怀间半幅旧帕,笑里带着点自嘲:阿宛,你瞧,这世道容不得我们安安稳稳,可哪怕刀山火海,我也得活着回去——因为有人,在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