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落得更密了,许宛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时,脑海里闪过的最后几幕,是盛瑜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出征前的模样 。
第一次时,少年将军一身银甲,拍着他的肩笑:“阿宛,等我回来。盛家世代守着这片土地,我爹、我哥都埋在北疆了,如今就剩我一个,总得守住他们用命换来的安稳。”
而最后一次时…少年将军脸上挂着的散漫的笑容 ,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哀,和那未尽的言语……
那时他还怪他,怨他,转身却让青云楼在北疆布下了最密的网,只盼能护他周全。
谁曾想…盛家最后一根独苗,终究还是折在了那片浸透了族人鲜血的土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西窗木格碎裂的瞬间,许宛几乎以为是盛瑜回来了。直到颈侧贴上刀刃的寒意,他才猛地回神,看清那玄衣女子深不见底的眸子。
“哟~”女子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这不是许宛吗?稀奇了,我还以为青云楼主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呢,竟然也会哭?”
许宛喉间发紧,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哽咽:“您这位女侠才是真古怪!盛家满门忠烈,从老将军到护卫,没一个怕死的,如今就剩盛瑜一个独苗,他是抱着必死的心冲阵的啊!他说‘身后是家’,可他的家,早就只剩他自己了……我哭他,难道不该吗?”
女子挑了挑眉,刀刃稍稍松了松:“那倒没有。”她顿了顿,目光落向窗外纷飞的雪,语气沉得像压着铅,“只是……你见过他最后一眼吗?你知道他在乱军里被马蹄踏成肉泥,连一块能辨认的骨头渣都找不到吗?那些人不仅害死了他,还在暗地里笑话盛家满门蠢货,说他们用血肉铺就的路,正好让聪明人踩着往上爬。”
“你甘心吗?”她的声音忽然带了点锐意,像冰锥刺破积雪,“让盛家最后一点骨血,连个念想都留不下?让那些嚼舌根的人,在暖阁里数着从盛家性命里刮来的银子?”
许宛猛地抬头,眼底的泪瞬间凝住。盛家祠堂里那一排排灵位,从白发老将军到稚气未脱的少年郎,每一个都曾笑着叫他“阿宛”。他们说“阿宛你放心,有我们在,定护你和阿瑜平安”,可如今,最后一个说这话的人,连块骨头渣都找不回来了。
颈侧的寒意骤然消失时,他没去看那女子如何离去,只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瓷。盛瑜送他的那柄软剑还挂在墙上,剑鞘上的缠绳是老将军亲手编的,如今老将军的儿子也没了。
“传信各阁,”他站起身时,声音里再无半分悲恸,只剩淬了冰的冷,“启动‘天网’,查北疆之战所有牵涉者,从粮草押运官到朝堂议事的笔吏,一个不漏。另外,把盛家祠堂的灵位请出来,摆在我书房。我要让他们看着,我是怎么替他们讨回公道的。”
暗处传来极轻的回应:“是,楼主。”
青云楼的暗线如同蛛网,遍布军政商各个角落。三日内,各地密信如雪片般汇集到许宛手中——有北疆军需官与匈奴密使的密函,有兵部侍郎扣下援军令牌的手谕副本,甚至有户部尚书将粮草转卖的账册记录。其中一份泛黄的花名册格外刺目,那是盛家历代战死将士的名录,最后一笔是盛瑜的名字,墨迹未干,像一滴凝在纸上的血。
许宛将花名册放在灵位前,转身去了盛府。空荡荡的府邸里,老管家正对着盛瑜的画像垂泪,见他来,扑通一声跪下:“许公子,老奴知道您有本事,求您……求您给将军、给盛家一个说法啊!”
“起来吧。”许宛扶起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盛家的债,我来讨。”
他转身去拜访那些与盛家交好的老将时,怀里揣着的不仅是北疆战事的证据,还有那份花名册。白发老将军们看到“盛瑜”二字时,当场红了眼,拍着桌子骂出声:“盛家满门都给朝廷死光了!他们还敢这样害阿瑜!老子跟他们拼了!”
老将们的怒火成了许宛最锋利的刀。紧接着,青云楼的杀手开始行动。深夜,北疆那位通敌的军需官在睡梦中被割喉,窗台上只留下一朵染血的青云花,花芯里藏着一小截盛家特制的箭羽——那是北疆战场上,盛家子弟最常用的箭;兵部侍郎在早朝路上“失足”坠桥,尸身被捞起时,怀中揣着与匈奴交易的账本,不知被谁塞进了他的官服。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许宛则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每日到盛府请安,偶尔去宫中探望几位不得势的太妃,谁也没将他与那些血腥事件联系起来。直到他借着老将们的势力,在朝堂上发难,将一份份铁证甩在主谋大臣面前时,众臣才惊觉,这个盛家的寄子,手里竟握着能颠覆朝局的力量。
主谋大臣当庭被拿下,其党羽试图反抗,却被早已埋伏在宫外的青云楼死士与禁军(其中不少是青云楼安插的暗线)镇压。不到十日,朝堂彻底洗牌,凡是与北疆之事沾边的官员,要么下狱,要么暴毙,再无人敢替他们说话。
此时,久病的皇帝已是弥留之际。许宛借着探望之名,带着青云楼训练的乳母,将刚满周岁的七皇子从冷宫别苑接到了御前。他屏退左右,只留下自己与两个暗卫。“陛下,”他俯身看着气若游丝的皇帝,声音平静,“七皇子聪慧,可承大统。您若点头,他便是新帝,盛家与青云楼,都会护他周全。”
皇帝浑浊的眼睛看着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幼子,又看看许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许宛轻轻按住他的手腕,脉象在他指尖一点点消失。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许宛拿出早已拟好的“遗诏”——上面盖着皇帝的玉玺,是青云楼暗线趁皇帝昏迷时偷盖的。遗诏中,皇帝将七皇子立为太子,命许宛为摄政王,辅佐新帝。
有不服者质疑遗诏真伪,甚至勾结藩王意图兵变。许宛直接调动青云楼掌控的城外大营,以“清君侧”为名,一日之内平定叛乱。带头的藩王被押到金銮殿上,许宛当着百官的面,亲手用那柄盛瑜送他的软剑,刺穿了藩王的心脏。
“还有谁不服?”他站在血泊中,紫袍上溅了几滴暗红,眼神冷冽如寒冬,“先帝遗诏在此,新帝在此,本宫,许宛,摄政在此。谁敢异动,这便是下场。”
满殿死寂,无人敢应。
金銮殿上,七皇子被乳母抱在龙椅上,懵懂地啃着手指。许宛一身紫袍玉带,立于龙椅之侧,身后跟着盛家最后那位老管家,手里捧着盛家历代的灵位。
“众卿,”他的声音传遍大殿,“盛家为这江山流的血,够多了。从今往后,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忠魂蒙冤,不会让小人得志。”
他低头看了眼龙椅上的幼子,又摸了摸袖中那枚与盛瑜共刻的玉佩。袖中的令牌微微发烫,像盛家列祖列宗的目光,更像盛瑜那句未说尽的“身后是家”。
“盛瑜,”他在心中默念,“你的家,我接住了。你盛家满门的忠烈之名,我会让这天下人,永远记着。”
从此,青云楼成了摄政王手中最锋利的刀,而许宛,便是那个执刀人。龙椅上的幼帝是他的傀儡,金銮殿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他的掌控欲。江南的雪落了又融,而他站在权力的巅峰,冷眼看着这万里江山,也守着那片用忠骨与刀刃护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