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
程喻觉得自己的脑浆正和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光标一起，以濒死的频率微弱闪烁。文档标题《盗笔奇谭：青铜门后的三朵花》此刻像一行墓志铭，刻在她一片空白的坟头上。
她猛地向后一仰，劣质电脑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手指插进两天没洗的头发里，烦躁地抓挠。视线在狼藉的桌面上扫荡：薯片袋、揉成团的废稿、几本翻卷了边的写作技巧书……最后，定焦在一本封面泛黄卷边、书脊开裂的《盗墓笔记·大结局》上。
就是它，万恶之源！
“靠！”程喻低骂，胡乱抓起几张纸巾摁上去。油污在粗糙的纸张纤维里晕染得更开，小哥深邃的眼眸在油渍和面渣的覆盖下，透出一种荒诞的滑稽感。
她狠狠把黏糊糊的书拍在同样油腻的桌面上，“啪”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
“还盗墓铁三角呢！”她对着空气，更像是对着书里那些纸片人，咬牙切齿地低吼，“还有黑瞎子，解雨臣，霍秀秀，你们不是很能耐吗？不是上天入地下海无所不能吗？行啊！有本事别缩在书里当印刷品，有种给我穿出来啊，站老娘面前，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神！让我好好写写你们到底怎么打架怎么下墓怎么……怎么谈恋爱啊！！” 吼到最后一句，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声音带上了破音的嘶哑。
要不是那帮读者狠命催更，要不是馋那笔打赏和稿费，老娘才不会写这种破同人文呢！
空荡荡的小公寓里，巨大的疲惫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心态席卷了她。她猛地掀开笔记本电脑，指尖带着泄愤的狠劲，在文档那刺眼的空白结尾处，噼里啪啦地砸下几行字：
【灵感枯竭，卡文卡到原地升天！要是你们真他妈的真存在就好了，让老娘开开眼，写完收工，睡觉，去他妈的青铜门！去他妈的灵感！停更爱咋滴咋滴吧，老娘不干了！】
最后一个感叹号砸下，她用力拍下回车键，然后“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盖子，屏幕光瞬间熄灭，房间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她甚至懒得挪窝，就势把自己摔进旁边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扯过一条散发着外卖味的薄毯胡乱蒙住头脸。
浓重的泡面味、油墨味和她自己的汗味交织在一起。在意识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她似乎闻到一股混合着古老尘土与冰冷青铜的气息，在闷浊的空气里一闪而逝。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盗笔同人文写多了染上幻觉了。
她彻底睡死过去。
宿醉般的头痛和干渴准时在晨光熹微时袭击了程喻。眼皮像被强力胶黏住，沉重得掀不开。她皱着眉，在狭窄的沙发上不舒服地蠕动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沙发边小几上的水杯。
指尖没有碰到冰凉的玻璃杯壁，反而触碰到一种……带着粗粝颗粒感的……皮革？
大脑花了足足三秒钟才处理完这个异常信号。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适应光线的瞬间急剧收缩。
视线艰难地聚焦。
距离她的指尖不足十厘米，一双沾满了干涸泥渍、边缘磨损严重的黑色短靴，以一种极其沉稳的姿态，踩在她那印着卡通猫爪印的廉价地垫上。靴子的主人背对着她，以一种研究壁画或机关的姿势，蹲在她那张印着“躺平万岁”的茶几前。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连帽衫，兜帽低低压着，遮住了后颈和大部分侧脸。晨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勾勒出他宽阔平直的肩膀和劲瘦腰身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全神贯注，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里，正拿着一个……
程喻的呼吸彻底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那是一个被暴力拆解的、粉红色包装的麻辣牛肉自热火锅。
铝制的外盒被蛮力掀开，边缘扭曲变形，露出里面红得刺眼的汤底，几片藕和几根宽粉可怜兮兮地泡在里面，发热包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旁边一张干净的纸巾上，像在研究某种危险的爆炸物。而那双沾着泥渍的手，此刻正用两根手指，极其谨慎地拈起一片被红油包裹的藕片，凑到眼前仔细观察，动作专注得如同在鉴定一件刚出土的战国玉璧。
程喻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甚至忘了呼吸，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似的“咯咯”轻响。她死死盯着那个背影，那个蹲姿，那件连帽衫……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恐怖真实感的念头，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她一定是疯了，或者还在做梦，是那碗馊了的泡面引发的食物中毒幻觉！
程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了五秒。再猛地睁开。
那个身影，依旧在她眼前，纹丝不动。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那片红油藕片凑得更近，在嗅闻那浓烈的香料气味。然后，他似乎对味道不太满意，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其自然地将藕片放回了油腻的餐盒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刻入骨髓的冷静和……好奇？
蹲着的男人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身后那道惊骇欲绝的视线。他手上的动作顿住，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猛兽被惊扰般的警觉，转过了头。
深色的兜帽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些许，露出了完整的侧脸线条。冷白，像上好的寒玉。下颌线清晰利落。然后，他完全抬起了头。
程喻的血液彻底凝固了。
那是一张年轻得过分、也苍白得过分的脸。墨染般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同刀削斧凿。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纯粹到极致的黑，深邃得像宇宙尽头吞噬一切的黑洞，又像是千年古井封存的寒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此刻，这双眼睛正毫无波澜地看向程喻。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空气里只剩下劣质红油的辛辣气味和她自己懵逼的呼吸声。
张起灵的目光在她惊恐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探究或惊讶，仿佛只是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极其自然地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沙发边小几上。
那里，躺着那本被泡面汤汁彻底糟蹋的《盗墓笔记》。封面卷曲，油污斑驳，正摊开在他自己被油污糊住眼睛的那页插画上。
张起灵的视线，在那张被污损的、与自己有着惊人相似的插画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他的眼底，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水面般难以察觉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
没有任何言语。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程喻脸上。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程喻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想逃跑，四肢却沉重得像灌了铅。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将她钉死在原地。他妈的什么情况，我要报警了！
就在这时——
“啊啊啊啊啊啊——！！！”
极具穿透力的尖叫从隔壁传了出来。
“流氓！变态！滚出去！我的刀呢？程喻——”
是陶洮，那声音里的惊恐和愤怒真实得让程喻浑身一激灵，也瞬间打破了客厅里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翻下来，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就踉跄着冲向隔壁房间的门。
客厅里，蹲在茶几前的张起灵，在尖叫声响起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微微侧过头，纯黑的目光精准地投向浴室方向，带着一种冰冷而纯粹的警惕。那本污损的书，依旧静静地躺在他脚边的小几上，封面上的油污在晨光下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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