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还债

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老城区的砖缝都泡得发胀。墨离漾站在巷口的树下，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只有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锁着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

窗里，赵空城正系着林七夜姨妈递来的碎花围裙，翻炒着锅里的青菜。油烟腾起来，模糊了他的侧脸，却挡不住那道缠绕在他头顶的命线——灰败，沉重，像浸了水的棉线，死死缠着一团化不开的死气。

墨离漾的指尖在伞柄上掐出红痕。他在这5年见过无数命线的走向，生的明丽，死的晦暗，却从未有哪一条像赵空城这样，明明还在笑着跟林七夜说“火候大了才香”，线上的死气却浓得几乎要滴下来。

雨突然下得急了，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他看见林七夜进到厨房，把赵空城拉到了楼上。

“赵叔……”墨离漾低声念了句，喉结滚了滚。伞下的空气湿冷，像他此刻攥紧的掌心——那里还留着强行牵动命线时的旧伤，一碰就隐隐作痛。

5年前他被拐卖，无意间觉醒了禁墟，随后便被陈牧野带走了，是136小队让身为孤儿的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此时此刻他知道那死气意味着什么。命线的底色从不会骗人。可窗里传来的笑声那么真切，赵空城的声音，混着雨声，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我的梦想啊是在军中当上将军！然后胸前挂着玲琅满目的功勋章，穿着军装，风风光光的回村里，让那些看不起我妈的人知道，我妈的儿子……是个将军！”

雨幕里，那道命线的死气还在漫延，几乎要缠上窗沿那盆开得正盛的月季。墨离漾缓缓抬手，指尖虚虚地朝着窗户的方向勾了勾，几道透明的丝线从指缝溜出，却在触及雨幕的瞬间，被那股死气逼得蜷了回来，微微发颤。

他收回手，指尖渗出血珠，混着雨水滑落。伞沿的水滴砸在脚边的水洼里，荡开的涟漪里，映着那扇暖窗，也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有些线，就算知道结局，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它断。

“喂。”墨离漾扶了扶耳麦。

……

耳麦里的争吵声噼啪作响，墨离漾却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在断壁残垣间飞快扫过，每一步都跑得急促，溅起满地泥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赵空城。

早知道刚刚就不先去处理其他鬼面人了。

前方突然闪过一道幽蓝的光，半透明的屏障如倒扣的碗，将一片区域死死罩住。

【无戒空域】。

墨离漾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瞬间冰凉。

赵叔头顶那化不开的死气、这突然出现的空域……答案像冰锥狠狠扎进心里。

“赵叔！”

他疯了似的冲过去，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结界壁上，震得指骨发麻。屏障泛起涟漪。

却纹丝不动。耳麦里的争吵还在继续，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域外徒劳地回荡，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赵叔！你听到没有！”

他抬手去扯指尖的命线，想强行穿透这该死的屏障，可丝线刚触到空域边缘，就像被烈火灼烧般蜷曲起来，烫得他指尖一颤。

快点……再快点……

他盯着屏障深处那道隐约的身影，心脏像是被那死气缠住，越收越紧。

快来不及了！

屏障内侧的光影剧烈晃动起来，隐约能看见赵空城的身影正被黑影拖拽，他的动作明显迟滞。

“赵空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掌心拍在结界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很快就渗出血迹。

鬼灭王一拳击碎了赵空城的肋骨，那一瞬间，赵空城头顶的死气彻底炸开，像团浓墨泼满了整个空域。

墨离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赵空城转过头，隔着层层雨幕和透明屏障，似乎正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明明看不清表情，墨离漾却莫名觉得，对方像是在笑，手上拿的是……鬼神引！

“不——！”

墨离漾猛地攥紧拳头，指尖的命线不受控制地暴涨，疯了似的往空域里钻。可【无戒空域】像个贪婪的黑洞，所有丝线触碰到边缘便瞬间崩断，弹回来的力道带着撕裂般的痛，顺着指尖一路烧到心口。

空域的蓝光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濒死的心跳般闪烁。墨离漾知道，等它彻底消失时，里面只会剩下一片冰冷的废墟。

他跪倒在结界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屏障，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砸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耳麦里的呼喊、远处的爆炸声、鬼面王低沉的嘶吼……所有声音都离他很远，只有赵空城那句“等着回去被队长批吧”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原来那些化不开的死气，从来都不是预兆。

是预告。

屏障像碎裂的冰面般消融，而墨离漾的手已经抬了起来。指尖那几道近乎透明的命线骤然绷紧，精准地缠上鬼面王的脖颈——赵空城想扑过来想阻止墨离漾动作，

“嗤啦——”

命线应声崩断的脆响，混着鬼面王的嘶吼同时炸开。墨离漾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顺着指尖倒卷而回，像有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离漾！”赵空城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一层水。

墨离漾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本以为重重摔在积着雨水的地面上。却被赶过来的林七夜抱住。

雨下的更大了，墨离漾的嘴角涌出鲜血，在雨水中漾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他想抬头看看赵空城有没有事，可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耳边的雨声、呼喊声都在远去，只有指尖残留的、命线崩断时的灼痛感，清晰得像是要刻进骨血里。

原来强行扯断强者的命线，反噬是这么疼。

他咳了两声，又一口血沫溅在冰冷的地面上。视线模糊中，似乎看见赵空城焦急的脸凑了过来，可那道本该清晰的命线，却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赵叔……”他想开口，却只发出一阵破碎的气音，随即彻底坠入黑暗。

一会清醒一会疼昏过去，命运的力量反反复复的在身体中撕裂，又不断的重组愈合。

这就是还债吗？

真TMD疼啊。

混沌中，墨离漾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肉都被命运线的余烬灼烧。顺着血管往心脏里扎。意识清醒的瞬间，总能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是赵空城的吼声？还是林七夜带着颤音的呼唤？他分不清，那些声音隔着层厚厚的水膜，模糊得像上辈子的事。

“咳……”喉头一阵腥甜涌上来，他费力地偏过头，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唇角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某片温热的布料上，晕开小小的红痕。

是林七夜抱着他吗？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新一轮的剧痛碾碎。体内那些重组的筋骨像是被人用钝锯拉扯，发出咯吱的哀鸣。他能清晰地“看见”——无数断裂的命线碎片在血肉里钻来钻去，有的想重新接起来，有的却在疯狂撕扯，把刚愈合的伤口又撕开新的裂口。

还债……原来就是这样把自己拆了又拼起来？

他想笑，却只能溢出一串血泡。视线偶尔清明的片刻，会瞥见林七夜的侧脸，少年紧咬着下唇，抱着他的手臂在发抖，眼里的光比雨夜里的路灯还亮，像团不肯灭的火。

还有赵空城，那个总是笑着脸问自己帅不帅的男人，此刻蹲在旁边，手忙脚乱地往他嘴里塞什么药丸，指尖的颤抖比他还厉害。

“撑住……”赵空城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欠你的还没还，敢死？”

墨离漾想扯扯嘴角，却疼得浑身痉挛。

身体里的撕裂感突然让他缓了一下

他睁开眼，雨丝在眼前织成模糊的网。视野里，赵空城头顶的命线……亮起来了。那道曾经被死气缠得密不透风的线，此刻正泛着微弱的金光。

原来……是这样。

剧痛再次袭来，墨离漾的视线重新蒙上黑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赵空城低低地骂了句“混小子”。

真TMD……早知道这么疼……

他还是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