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因果

意识渐渐的清醒中……墨离漾先是闻到了浓得发苦的消毒水味，接着才感觉到浑身的疼——像有无数根细针，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密密麻麻，磨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墨离漾有些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床边趴着的人影。林七夜的脑袋歪在胳膊上，乌黑的头发乱糟糟地搭着，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金属的边缘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是指套而且还是10只。

墨离漾的目光顿了顿。那指套做得不算精致，边缘还有些没磨平的毛刺，看得出是用一块厚实的铁板一点点敲出来的，指节的位置特意加厚了，内侧却垫着层柔软的绒布——显然是怕硌伤手指。

墨离漾的喉结轻轻滚了滚。他太清楚这指套的用处了。每次动用命傀，那些透明的命线都会像锋利的钢丝，勒得指尖血肉模糊，时间久了，指腹和虎口全是层层叠叠的旧疤。赵空城以前总骂他不爱护自己，红樱还特意找过防护手套，却都挡不住命线那股子钻骨的力道。

“唔……”

林七夜大概是被他的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下的青黑很重，睫毛上还沾着点倦意。看清墨离漾睁着眼睛，他猛地僵了一下，手里的指套“当啷”一声掉在床单上，发出轻响。

“你醒了！”林七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手忙脚乱地想去捡指套，又怕碰到墨离漾的伤口，动作僵在半空，“我、我看你每次用那个……手指都会流血，就想着做个东西挡一挡，可能不太好用……”

他说着，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飘向别处，不敢看墨离漾的眼睛。指套在床单上轻轻晃动，露出内侧那层绒布——墨离漾认出那是林七夜自己围巾上的料子，之前在雨里抱着他的时候，这柔软的触感蹭过他的脸颊。

墨离漾看着那指套，忽然想起五年前。

刚到136小队时，他总因为控制不好命线把自己弄伤，陈牧野就拿着绷带，一边骂他毛躁一边给他包扎；赵空城会把自己的护指摘下来塞给他，红樱则更直接，拎着他的耳朵去医务室，逼着他和小南姐学怎么处理伤口，还有冷轩，吴湘南等人……

“挺好的。”墨离漾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稳了些。

墨离漾抬起手，想去够那指套，动作间牵扯到手臂的伤口，疼得他眉峰微蹙——体内那些尚未还完的因果线还在隐隐作乱，每一寸重组的肌肉都在发出抗议。

但这点疼，比起心里涌上来的暖意，实在算不了什么。

林七夜见状，连忙捡起指套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墨离漾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你别动，我给你戴上试试？可能……有点大。”

墨离漾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扯了扯嘴角。疼痛还在继续，因果也尚未了结，但此刻握着那枚带着体温的铁指套，他觉得，这场漫长的还债之路，好像没那么难走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任由少年笨拙地将指套套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上。

金属的凉意透过绒布渗进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几分刺痛，全部都刚刚好合适……

铁指套扣上最后一节时，林七夜的指尖轻轻抖了一下。他盯着墨离漾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手艺，小声嘟囔：“居然……刚好合适。”

墨离漾试着蜷了蜷手指，金属外壳微微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内侧的绒布贴在皮肤上，把那些因命线残留而跳动的刺痛压得服服帖帖。他能感觉到指腹下那些凹凸不平的旧疤——有的是第一次用命线牵动物体时被勒出来的，有的是强行拉扯命线时崩裂的伤口，此刻都被这层冰凉的铁壳温柔地裹着。

“挺厉害。”墨离漾说。这次声音里带了点真切的暖意，不像刚才那般沙哑得发涩。

林七夜的耳朵尖一下子红了，连忙移开视线，顺手拉过旁边的被子往上提了提，遮住墨离漾胳膊上还缠着纱布的伤口：“我、我问过冷轩你手指的尺寸……他说你握枪的时候指节会比平时粗一点，所以特意留了点空隙。”

墨离漾微怔。

他想起那个总爱在训练场上盯着他握枪的姿势，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一边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矫正动作。那时只当是前辈的严格，却没想过对方连他指节的粗细都记在心里。

还有林七夜……这少年明明和他交集不多，却能注意到他动用命傀时的伤口，能在自己昏迷时敲出十只贴合的指套。

这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

“赵叔呢？”墨离漾动了动戴着指套的手，看向门口。

“赵叔和队长去处理后续了，说古神教会那边可能会有动作。”林七夜说着，拿起旁边的水杯，倒了点温水递过来，“红樱姐刚才还来换过药，见你没醒就走了，临走前说……让你醒了就给她回个电话，不然她亲自过来‘拎’你去复健。”

墨离漾低笑一声，牵扯到胸口的伤，疼得他闷咳了两声。林七夜立刻放下水杯想扶他，却被他用戴了指套的手轻轻按住。

“没事。”他摇摇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铁指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体内那些尚未还清的因果线还在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这场债还没了结，因为不仅仅要还赵空城的命，还要还赵叔以后会救下来的人……这些都要还。

但是他不害怕这些疼痛了。

五年前在那个黑暗的拐卖窝点，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无尽的深渊，是136小队的人把他拉了出来，给了他一个家。如今赵空城的命线得以延续，那些被牵连的因果需要偿还，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够了。

而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帮我拿一下手机。”墨离漾看向床头柜。

林七夜连忙把手机递过来。墨离漾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时，旧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他找到红樱的号码，刚想拨号，却瞥见林七夜正盯着他的手。

“真的很合适，谢谢你林七夜。”

林七夜被墨离漾看的脸颊又红了，低下头去挠了挠头发，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不、不用谢……你喜欢就好。”

墨离漾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按下拨号键，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目光落在窗外——天已经亮了，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

体内的痛感还在，还债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