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沉重的木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你独自走了进去,柳盛没有跟着进来,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古龙水味。
预想中柳镇坐在宽大书桌后的场景并未出现——他闲适地靠在会客区的真皮沙发上,姿态放松,像一头假寐的狮子。
见你进来,他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在你身上短暂停留,随后朝自己身边的位置随意地扬了扬下巴。
你脚步微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沙发另一端,几乎是紧贴着扶手坐下,与他之间隔开了一个最远的、泾渭分明的距离。
一声极轻的笑从他喉间逸出,带着点玩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嗯…”柳镇慢悠悠地开口,顺手将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有必要这么生分?我们之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你,“又不是没发生过什么。”
你绷紧了下颌线,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刻意放得平淡无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柳先生,现在你是我老板。我想,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大家都好。”
这话听起来温顺,是下属对上司的尊重,但,柳镇有点好笑,这句子出现在你们之间,那字里行间那点微妙的含义,不分明是在表达对他安排任务的不满么。
柳镇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你这样的反应,柔中带刺,恰恰是他最熟悉也最“欣赏”的状态。这证明你有底气,有棱角,还没被彻底驯服——或者说,这正是他之前一直有意无意“娇纵”出来的结果。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把带着自己锋芒的刀。
此刻,正是收获“成果”的时候。他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连带着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流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近乎餍足的神情。
这瞬间的神态,竟让你恍惚觉得,他和柳盛,有了几分说不清的相似。
“别这么说,”柳镇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VVIP的徽章不还在你身上戴着么?那代表,你,可是我…”他加重了语气,“非常信任的人。”
你几不可查地撇了下嘴,心底那点抵触和警惕并未消散:“对我,你就不能直接点吗?”
“呵,”柳镇似乎被你这小小的顶撞逗乐了,又像是早有所料,“啊……行。”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我就直说了。这个任务,难度很高,你,”他直视着你的眼睛,一字一顿,“很可能完不成。所以,你大概率,还得继续留在一垓会。”
空气仿佛凝固了。你沉默下来,心一点点往下沉。果然,五千万不是那么好拿的。
“你看,”柳镇摊开手,语气带着点“我就知道”的了然,“说话太直,听着刺耳,对吧?所以,还是静下心来,听我好好说完。”
他再次朝你这边勾了勾手指,示意你靠近些。你没动,依旧固执地坐在原位。
他也不强求,只是伸手将矮几上的电脑屏幕转向你,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一份加密文档。一张清晰的照片跳了出来。
你下意识地凑近屏幕,仔细辨认照片上那个脸上布满沟壑的疤纹的男人。“他是……宣有宰?”你带着疑惑问,心里莫名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柳镇摇头:“不,这是赵霸天。”
还好。你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了松,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移开了一点。至少不是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带着股草莽狠戾气息的“霸天”。
你暗自庆幸柳镇还没离谱到真让你去“攻略”这种类型的老男人。
柳镇的手指轻轻一点,切换到下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截然不同,年轻许多,穿着剪裁极佳的深色西装,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深邃得像寒潭,透着一股洞悉人心的凉意。
“这个,”柳镇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才是宣有宰。”
仅仅是一张照片,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强烈的、带着虚伪温度的危险感。皮笑肉不笑,像一只优雅的、随时准备捕食的猎豹。那张脸确实无可挑剔的英俊,但气质……你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和眼前这位坐在沙发上、掌控全局的柳镇,分明是同一种类型,都是那种能把人连皮带骨吞下去,还让人察觉不到痛楚的顶尖猎食者。
他和宣有宰才更像是兄弟才对。
“只看照片就行了吗?”你蹙着眉,带着点怀疑和不安询问。这种级别的任务,就靠一张照片?未免太儿戏了。
柳镇无所谓地摊开手,姿态慵懒:“不然呢?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具体喜欢什么?黑鳄会的地盘,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根本不是问题。
“哦……”你只能点点头,心里那点不靠谱的感觉更重了。
“一垓会已经和黑鳄会那边打过招呼了,”柳镇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你到了之后,自然会安排你和宣有宰见面。至于接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你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能否留住他,让他对你产生兴趣,就看你的本事了。”
留住他?产生兴趣?这几个字像沉重的石头砸进心里。你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发现脸颊肌肉僵硬得厉害。
“好……草率,”你忍不住低声抱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任务也太难了。”
“想想你的五千万。”柳镇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你心上。
他甚至微微倾身,带着点鼓励意味,在你僵硬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那触感让你下意识地想躲开。
“择日不如撞日,”他收回手,看了眼腕表,“就今天吧。趁着晚上,氛围合适,你还能在那多‘熟悉’一晚上。”
他没有给你太多消化和准备的时间。很快,一套崭新的女士西装被送了过来。纯白色,带着高级缎面的光泽,触手冰凉柔滑,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去隔壁换上它一整套,又回到办公室角落的落地镜前。
合体的剪裁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敞开的领口带着几分不羁。确实很帅气,平添了几分平时少有的、精英式的冷冽感,你忍不住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欣赏着这身。
“穿西装还要转圈欣赏?”
柳镇不知何时已推门走了进来,倚在门框上看着你。念在他给了你这套你心仪已久却舍不得买的衣服的份上,你没理他。
他踱步过来,目光在你身上扫视了一圈,带着评估商品的冷静,最终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然后,他拿起那枚象征着VVIP身份、也象征着此刻任务枷锁的徽章,仔细地、不容拒绝地别在了你西装翻领的内侧。徽章冰冷的金属边缘贴着你锁骨下方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刺感。
脚上那双搭配好的细高跟鞋,让你走起路来十分别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感觉随时会崴脚。直到坐进柳镇安排的轿车后座,你也没看到柳盛的身影。
车子发动时,柳镇站在车窗外,似乎又交代了几句关于宣有宰某个属下的名字和特征。你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控制不住地飘向他身后空荡荡的门口。
他似乎立刻察觉到了你的分神。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进半开的车窗,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了一下你的脸颊。
“唔”你吃痛,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轻呼,立刻瞪向他。
柳镇脸上没什么表情,收回手,仿佛刚才那带着点惩罚和提醒意味的动作再自然不过。
他看着你,镜片后的目光深沉难辨:“听着,”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不管任务成功与否,只要你平安回来,五千万,我都给你。”
你猛地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不坑你了?巨大的疑窦瞬间盖过了刚才那点微痛。
没等你细想,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像是看穿了你的心思:“回一垓会。柳盛,”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会在这里等你。”
听到“柳盛”的名字,你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车子平稳地滑出,汇入车流。
你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车窗外,柳镇站在原地,镜片反射着城市冰冷的霓虹光,将他眼底翻涌的、晦暗不明的情感彻底掩盖。
你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徽章边缘,心想:他那种利益至上、精于算计的人,此刻大概正在盘算着,怎么把你这次行动的价值拆分榨干,才能换取更大的利益回报吧?那五千万的承诺,听起来更像是诱你深入虎穴的香饵。
车窗外的仁川景象粗暴地撞进视野。
褪色、开裂的墙壁像是被岁月啃噬后留下的骸骨,坑洼的路面,几根电线杆歪歪斜斜地杵着,牵扯着杂乱如蛛网的电线,切割着天空。远处几栋低矮的建筑,窗户黑洞洞的,了无生气。
传闻中这座港口的混乱与破败,此刻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化为现实,粗暴地塞满了你的视野。这地方,简直像被炮火犁过一遍又被匆匆遗弃的废墟。
你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剪裁精良的裙装,指尖划过细腻昂贵的面料,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排斥感从心底涌起——你绝对,绝对不会穿着这身衣服踏足车窗外那条街道半步。
咔哒一声轻响,你近乎有些急促地关上了车窗,将那副荒败的景象连同沉闷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一同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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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深处,一间格调沉凝的茶室内,檀香的气息与上等普洱的醇厚交织缠绕。
宣有宰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姿态舒展,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薄如蛋壳的瓷杯,送到唇边,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
他对面,柳子雲微微躬着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恭敬。
“刚收到的消息,一垓会的人,已经到仁川了。”
宣有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睫都未抬一下。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精巧的白瓷杯放回同样质地的托盘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
“嗯。”他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
柳子雲等了片刻,见宣有宰没有下文,便继续请示:“那我们这边…该怎么安排接待?”
宣有宰的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落在柳子雲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让柳子雲的头颅下意识地又低了半分。
“让他们等。”宣有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找个地方安顿下。至于见面…不急。等到晚上,再让他们进来。”
柳子雲没有丝毫疑问,立刻点头:“明白了”。
他深知宣有宰的行事风格,每一个看似随意的指令背后,都有着旁人难以揣度的考量。什么时候该知道,什么时候不该问,这条界限,柳子雲把握得极其精准。他不再多言,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轻轻合拢,室内重归彻底的寂静。
宣有宰这才缓缓起身,踱步到旁边新挂起的一幅画作前。那是一幅尺幅巨大的水墨山水,墨色淋漓,气势磅礴,远山苍茫,近水幽深,透着一种远离尘嚣的古意。他驻足凝视,手指轻轻拂过那细腻坚韧的绢本。
这是花了高价、动用了海外渠道才辗转购回的珍品。挂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炫耀黑鳄会那深不可测的财力。它更像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提醒:黑鳄会的触角,早已延伸至韩国之外那片更广阔的天地。维系这个庞大联盟运转的血液,也绝非仅仅来自脚下这片土地。
同样,盘踞韩国、看似根深叶茂的一垓会,于他宣有宰而言,也绝非不可或缺。合作,是选择;不合作,亦无伤根本。
他承认,一垓会的势力确实够大,在本地根基也足够深厚,这一点让他有几分欣赏。
但对方这次派来的人选…宣有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也极冷的弧度。资料上的照片清晰印在脑海——那张在聚光灯下被精心雕琢过的、属于前偶像艺人的脸。
派一个曾经在舞台上唱跳卖笑的女人来和他谈?
宣有宰眼中的温度彻底褪尽,只剩下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很像是那种会被美色轻易动摇的人?对方的思路,有点意思。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画中山峦的轮廓上虚虚划过,然后,仿佛那幅价值连城的画作瞬间失去了所有吸引力。他收回手,转身,对着门外冷淡地吩咐了一句:“收起来,放进仓库。”
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被轻描淡写地塞进不见天日的仓库。宣有宰坐回他的位置,端起那杯微凉的茶。
一垓会此举,是试探?是轻视?抑或是一个拙劣的下马威?他微微眯起眼。既然如此,那就让那位前爱豆小姐,在仁川的“热情”里,好好等到晚上吧。一点小小的等待而已,想必…她应该很习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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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巨响,震得车身都晃了晃。你坐在副驾驶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关门声惊得心脏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薄外套。
徐晟恩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戾气重重坐进驾驶座,那张英俊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今天穿了身剪裁极好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但此刻,这套优雅的行头似乎完全束缚不住他体内那股快要炸开的怒火,反倒形成一种极具张力的矛盾感。
从仁川一路到这所谓的“中国城”,你们几乎零交流,你刻意将视线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同样破败的街景,假装不认识身边这个气压低得可怕的男人,而且他今天这身和以前太像了…
刚才他下车去和守在入口处的黑鳄会人员交涉,你在车里放松了思维,权当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还没轮到你上场动脑。
“x的”徐晟恩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呜咽,随即被他烦躁地按断。
他扯了扯领口,昂贵的丝绸领带被他拽得歪斜。“那群x人”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说宣有宰没空。让我们等到晚上才能进去”
车厢里弥漫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男士香水味,此刻却混合着浓重的火药气息。你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仿佛他口中那些“x货”和“宣有宰”都与你无关。
你的沉默显然没能平息他的怒火,反而像添了把柴。
他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你的脸,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我说,”他刻意放慢语速,每个音节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柳镇那老狐狸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嗯?还是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专往这种鬼地方、这种火坑里跳?”
他上下打量着你,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你不是一天到晚怕这个怕那个,胆子比兔子还小吗?现在倒好,哪里危险你往哪里钻?”
你终于有了反应,偏过头,对着窗外那片萧索的街景,极其轻微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哼。” 带着点懒得搭理的敷衍。
这声轻哼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