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没有用。
你用力抹了把脸,冰冷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试图浇灭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沉重。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决然。
快点解决那个任务就好了,解决完,就能彻底自由了,你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像一句必须实现的咒语。
走出洗手间,你熟练地给碗里添满狗粮,换上干净的水,看着小家伙欢快地摇着尾巴凑过来。手指轻轻挠了挠它毛茸茸的脑袋,心里泛起一阵酸软。
深吸一口气,你转身回到房间,动作利落地收拾好自己,你没打算带其他东西。
目光扫过这个承载了短暂安宁的小空间,最终落在书桌上。你拿起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匆匆写下:
有翰,临时有个紧急工作,需要出差一段时间。别担心,事情办完就回来。照顾好自己和伊甸就好,不要太想我哦。
字迹尽量显得轻松平常,你把便签压在显眼的位置,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临时的“家”。
楼下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你快步走到窗边探头望去熟悉的车型停在楼下。
下楼时,你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扫过楼道斑驳的墙皮、楼梯扶手上磨得发亮的痕迹、转角那盆半枯的绿植…
这个老旧小区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你贪婪地印在脑海里。这回你一定要记住,这样以后才能找到“家”呀,这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心底悄然扎了根。
拉开车后座的门,你刚要抬腿上车,动作却猛地顿住。
“朴玄硕?”
车里坐着的青年闻声抬头,脸上同样写满了惊讶,随即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意外和莫名尴尬的神情。
“嗨…?”他有些局促地打了声招呼,声音听起来不太自然。
你没心思琢磨他为什么尴尬,冲他简单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便侧身坐了进去,关上车门。车厢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沉默。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朴玄硕像是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向你:“那个…你要去哪儿啊?”
你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仁川。”
“唉?!”朴玄硕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也拔高了,“仁川?我听说那边最近很混乱的啊!有翰呢?他没跟你一起?”他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你心里微微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含糊地应道:“他知道的。只是…有个临时的工作,过去处理一段时间就回来。”语气放松啊放松…你提醒自己。
朴玄硕脸上的紧张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甚至真的像是信了,还轻轻吁了口气。
“哦…这样啊。”他点点头,表情重新变得单纯,“那就好,那就好。”
你看着他这副全然信任、毫不怀疑的样子,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既觉得他单纯的有些好笑,又莫名地感激这份不探究的体贴,至少此刻,不需要编织更多谎言。
车厢再次安静下来。
你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想起朴玄硕那天替你去了一垓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一垓会那边……柳镇,没再为难你什么吧?”
朴玄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摆手,眼神却有些闪烁地飘向窗外:“没、没有的事!我可是VVIP啊,怎…怎么可能会有事呢?哈哈…”那笑声干巴巴的,带着明显的心虚。
你看着他这副极力掩饰、连看你眼睛都不敢的样子,心里立刻明白了。柳镇那个疯子,怎么可能不搞点事情?
但目光扫过前方安静开车的司机,你最终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在一垓会的“员工”面前议论他们的“老板”,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你只能把担忧和提醒揉进几句看似平常的关心里:“那就好。只不过…一垓会里,你也没什么认识的朋友吧?记得凡事多留个心眼,处理好人际关系,保护好自己。”
一垓会的人多且杂,都是一群为了利益聚集而来的人,记得保护自己,如果有厉害的朋友,一定要寻求帮助。
顿了顿,你补充道,“我大概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说起来还挺惭愧的…朴先生你自己多保重,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和朋友聊聊天。至于同事和老板的话…有时候听听就算了,别太往心里去。”
他们绑人技术了得,多联系朋友不然被藏起来别人都不知道你在哪。老板和同事喜欢pua你,别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朴玄硕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听进去多少。
车子在一个看起来比你住的小区更显破旧的地方停下,他匆匆道别下了车。
你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极其破败的地方,心头浮起一丝疑惑:他平时的穿着明明都价格不菲,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眼前的目的地取代。
目的地到了。
熟悉的、带着无形压力的建筑矗立在眼前。
你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上一次离开这里的“经验”还历历在目,这次你学乖了,轻装上阵——包里只有一部几乎全新的手机和那枚象征着一垓会最高权限的VVIP徽章。
手机里干净得可怜,除了基础功能,没有任何社交软件的联系人,即使被收走,也不用担心会被利用。
走进大厅,熟悉的冷气扑面而来。你目不斜视地走向电梯间,但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审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正是上班高峰,电梯口站了不少人。你习惯性地想退后一步等下一趟。
然而,前面的人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个接一个地、极其自然地侧身让开。
站在你正前方那位妆容精致、穿着高级套装、一看就是精英白领的女士,更是微微躬身,一手优雅地虚引向电梯门内,声音恭敬而清晰:“VVIP,您请。”
这阵仗让你微微一怔,但还是保持着平静走了进去。电梯门合上,你才发现偌大的轿厢里,此刻只有你和那位女士两人。空气安静得有些微妙。
“您到哪一层?”她主动询问,声音依旧恭敬。
“22楼。”你回答。
她立刻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双手——是的,双手——向你索要那枚徽章:“请把您的徽章给我。”
你递过去。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转身在电梯控制面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轻轻一刷。“嘀”的一声轻响,22楼的按钮亮起,电梯平稳上升。
看着她双手奉还徽章时那无可挑剔的恭敬姿态,你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这枚徽章代表的,远不止是那张无限额的“银行卡”。它更像是一块无声的令牌,是身份,是地位,是足以让这些职场精英们瞬间低头俯首的权力象征。
你不动声色地将徽章收回口袋。原本下意识想学着那位女士的样子,把它别在胸前,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与这栋楼里行走的精致西装格格不入——还是作罢了。
徽章还是别在挺括的西装上才好看吧… 你想。
要不要也去买一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更现实的念头压了下去,会很贵吧?而且,在这里,我能穿几次呢?为了这不知何时结束的任务买套昂贵的西装,是不是太浪费了?
“叮”的一声,22楼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
你抬步走出,几乎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同乘的女士并未对22楼的环境流露出丝毫好奇,她甚至微微侧身,面朝着光洁的电梯内壁,姿态谦恭得如同在面壁思过,直到电梯门完全关闭。
她一定会在职场如鱼得水的, 你忍不住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再次踏足这个充斥着无形规则和巨大压力的空间,奇怪的是,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反而让你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即使头顶悬着那把名为“任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至少,脚下的路,你已不是第一次走了。
你没去柳镇的办公室。
尽管心知肚明他一定在那里等着,像一座精准运行的钟表,指针指向你该出现的时刻,你还是拐了个弯,走向了那个曾被你称作“小窝”的旧卧室。
推开门,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看到了那个身影。
柳盛趴在你的旧梳妆台上,高大的身形蜷在那里显得有些委屈。
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你留下的一支口红,金属外壳在台面上发出细微的、孤零零的滚动声。
“阿盛…” 心口像是被温热的羽毛轻轻拂过,软得不可思议,你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唤他。
他没动,连手上那点细微的动静都停了,仿佛整个人凝固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是没听见吗?你有些不确定,又靠近两步,声音提高了一点:“阿盛?”
就在你几乎走到他身后的瞬间,他把脸更深地埋进了交叠的臂弯里,只留给你一个线条紧绷的后颈和黑发凌乱的头顶。
无措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心头。“怎么了阿盛?”你伸出手,指尖带着试探,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硬邦邦的,毫无反应。
——生闷气了。
这个认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终于让你迟钝地反应过来。心头那点软乎劲儿被一种更复杂、更熟悉的情绪取代。
你想了一会,俯下身,对着他藏在发丝间、那格外敏感的耳廓,轻轻吹了一口气。
效果立竿见影。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坐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你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耳根和有些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然而,当你带着点好笑望向他时,撞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柳盛抿着唇,唇线绷得紧紧的,下颚的线条也透着倔强,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你。那眼神里盛满了某种东西,像被遗弃在雨里的小动物,湿透了,委屈得快要溢出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最终只是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和你说话了。
这个清晰的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带来一阵钝钝的闷痛。
“阿盛…之前…” 你试图解释,声音却干涩得厉害,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看着他沉默的侧脸,你手足无措。
你想了想,向前一步,俯身想要拥抱他,寻求那个熟悉的、能让你安心的怀抱,在你靠过去的瞬间,柳盛那双有力的手臂却先一步抬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执拗的力道,将你环住。
你顺势直接侧坐在了大腿上,他放在你背后的双臂有些僵硬但还是环的紧了点。
你把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嗅着他身上干净又熟悉的气息。
你用一种近乎讨好的亲昵对着柳盛,像小猫一样,用脸颊蹭了蹭他颈侧的皮肤,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好想你啊,阿盛…”
你抱着他埋的更深、离他更近,“为什么不理我?我好难过…”
说到最后,连你自己都分不清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表演。
酝酿已久的泪意涌了上来,眼眶发热,泪水滚落,砸在他敞开的领口皮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这滴眼泪仿佛是一道无声的指令。
柳盛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他立刻低下头,笨拙又急切地亲吻你的额头、眼角,试图吻去那些湿意。他环抱着你的手臂收得更紧,另一只手则慌乱地、用指腹去擦拭你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带着点笨拙的哄劝:“别哭了…”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说,“…我也好想你。”
你知道,警报解除了。
他不生气了,因为他是柳盛,那个格外单纯的柳盛。
可你依旧把脸埋在他颈窝,维持着那副伤心未愈的模样。
因为就在他沉默不语、背对着你的那几分钟里,你心里某个阴暗角落,曾飞快地掠过一丝念头:柳盛多单纯啊,哄哄他就好了,就像以前那样。他那么好哄,根本不用像应付柳镇那样费尽心思……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又如此卑劣。
它像一根冰冷的刺,此刻清晰地扎在你心上,让你对他那份纯粹的爱意和委屈感到无地自容。
你不敢抬头,怕对上他那双清澈见底、此刻盛满了担忧和爱意的眼睛,你紧紧抱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却在这一刻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唾弃。
你利用了他的单纯,用眼泪做武器,而他却毫无保留地再次接纳了你。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转动声,来自房间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监控。
紧接着,一个冷静、平稳、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男声,通过内置的扩音器清晰地传了出来,打破了这方寸之地里浓稠的温情。
“好了好了,煽情的戏份到此结束吧。” 柳镇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电子设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漠然,“我在办公室等了有一阵了。”
你埋在柳盛颈窝的身体瞬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