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后山的风带着草木新割的凛冽气息,直往你脖子里钻。
你抱着手臂,堵在郭至汉后山经常待的地方,你靠在那扇褪了漆的木板门前,脚尖有些不耐烦地点着地面。
周六周日你白跑了两次,人影都没见着,总不能是人间蒸发了是吧?行,周一,就今天,你专门逃了课来逮他,不信还堵不住这个郭至汉。
至昌哥你不敢当面询问原因,但郭至汉你难道还不敢吗?而且…还有一个原因。
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终于被拉开。郭至汉站在门槛里,看见是你,明显怔住了,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漂亮眼睛掠过一丝极快的东西,快得你没看清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哟,”你抬起下巴,努力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委屈,只让骄傲浮在脸上,声音刻意拔高,“还躲我呢?”
他没接话,甚至没看你,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没什么情绪的线。他垂下眼,侧身,像绕过一块挡路的石头般,沉默地从你身边擦了过去。
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带着他体温的风。那风撩起你额前的碎发,有几缕不听话地黏在了你微凉的脸颊上。你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迅速拉开距离的背影。
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陌生的让你心头发紧。
“郭至汉!”你几乎是冲过去的,几步就窜到他前面,双臂张开,拦住他的去路。山风吹得你鼻尖发红,可心头的火气却烧得你眼睛亮得惊人。
“你在躲我,为什么?”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非要刨根问底的执拗。
他被迫停下脚步。那双你熟悉的、惯常盛满自信和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薄雾的山涧,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他抬起眼皮,那目光淡淡地、温和地在你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甚至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热度的、近乎虚幻的笑,随即,他又要迈步。
那温和而疏离的眼神,那敷衍般的笑,像一根细针猛地刺进你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一种即将彻底失去他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你,比山风更冷,更尖锐。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冲垮了所有你引以为傲的温柔和矜持。
“郭至汉!”你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划破了山间的寂静,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我喜欢你!你听见没有!”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在他被这声嘶喊定住的刹那,猛地探出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指尖用力到骨节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你逼视着他,目光像探照灯,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波澜。
“啊……”他像是被雷劈中了,整个人僵住,漂亮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是纯粹的、毫无伪装的震惊。
那震惊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你预想中的喜悦,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荒诞到无法理解的东西。这死水般的震惊持续了好几秒,他才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反手猛地抓住了你双臂的两侧,力气大得让你觉得有点疼。
“你…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干涩发紧,眼睛死死锁着你,里面那层平静的薄雾被彻底搅乱了,翻涌起惊涛骇浪,亮得灼人。那里面有了光,有了难以置信的急切,但那光还不够亮,不够让你看清他心底到底压着多少石头。
“我说我最讨厌你啦!”你猛地扭过头,把后脑勺亮给他,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心还在胸腔里狂跳,鼓噪着刚才那句惊天动地的表白,可嘴上却倔得像块石头。
委屈和被他躲避的怨气混在一起,烧得你浑身发烫。
“唉?”郭至汉发出一声短促而茫然的疑问。他像是被你这突如其来的“讨厌”弄懵了,下意识地弯下腰,急切地把脑袋探到你扭开的那一侧,试图看清你的脸。你立刻又把脸用力甩向另一边,后脑勺再次对着他。他锲而不舍,立刻又跑到另一边,弯着腰凑近。
你向左转,他就追到左边;你向右扭,他立刻蹦到右边。活像地球固执地绕着太阳打转,又像两只在狭窄山路上较劲的笨拙陀螺。转了两三圈,他那副急切又茫然的傻样子,配上头顶几根被风吹得翘起来的呆毛,实在太过滑稽。
你紧绷的嘴角再也压不住,噗嗤一声漏了气,笑意像初融的雪水,一下子冲开了强装的冷硬。你站直身体,瞪着他,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埋怨:“怎么了?你不是没听见吗?”
你抱起手臂,下巴抬得更高,“你不是不理我吗!”
郭至汉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他像是想放声大笑,嘴角拼命向上咧,可脸颊的肌肉又不受控制地绷紧,显出十足十的不好意思,耳根迅速漫上一层可疑的红晕。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脸上打架,显得又傻气又生动。你没忍住,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这上扬的弧度,像是一道赦令。郭至汉眼睛骤然一亮,像终于确认了什么示好的至关重要的信号,所有迟疑和扭捏瞬间被狂喜冲垮。他猛地扑过来,两条结实的手臂像铁箍一样把你牢牢圈进怀里,带着山野阳光和青草的气息瞬间将你包裹。
“真的吗真的吗?”他抱着你,声音兴奋得发颤,脑袋埋在你颈窝边胡乱蹭着,毛茸茸的头发扎得你皮肤发痒,“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大哥?!”他抬起头,急切地追问,眼睛里像落满了细碎的星子,亮得惊人。
你被他勒得几乎喘不上气,可最后那句“不是大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方才的羞恼甜蜜瞬间冻住,只剩下震惊的茫然。你用力挣开一点距离,睁大眼睛瞪着他:“你这什么意思?”
郭至汉看你脸上那纯粹的、毫不作伪的震惊,他脸上的狂喜也僵住了,被同样巨大的茫然取代。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你俩的手指几乎同时抬起来,指着对方的脸,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呃…”“啊…”“我…”“你…”
这诡异的哑剧持续了好几秒。你猛地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混乱最终化为一股巨大的、被愚弄的委屈和气恼。
你用力转过身,把后背留给他,声音冷得像山涧里的石头:“好的,你就这么自己继续想下去吧!你,你连我的想法你都没有确认过!”
这一句“确认”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郭至汉脑子里某个卡死的锁。他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慌了神,那表情简直像是要当场给你跪下磕头谢罪。
“不是!我…我错了!我误会了!”他语无伦次,双手紧张地在你背后比划着,声音又急又快,像竹筒倒豆子,“那天…那天你从城里回来,只给至昌哥带了那么漂亮的胸针!别的东西都是大家一起分的…还有,你每次见到至昌哥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可对我…对我从来都是又凶又嫌弃的样子…还有!”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控诉,“那天我亲眼看见的,至昌哥他…他抱你了!”
你听得目瞪口呆,简直想撬开他这颗漂亮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牌子的浆糊。
什么只给至昌哥带胸针?你以前给他和至范哥做的、买的礼物通通作废吗?你对至昌哥温声细语?明明就是对他的敬畏,而且你对他又凶又嫌弃,他可不可以自己反思一下他对你的态度啊。
至于那个“拥抱”…你气得想笑,那是你被他教训之后至昌哥安慰你的,什么叫兄妹情,郭至汉这傻子的眼睛和脑子是分开长的吗?
你背对着他,气得肩膀都在微微发抖,心里翻江倒海地吐槽,嘴上却死死咬着没出声。
郭至汉见你不说话,以为你真气狠了,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再次从背后环抱住你,手臂收拢,下巴轻轻搁在你颈窝里,带着点讨好,又带着点残留的不敢置信,声音闷闷的,像只生怕被主人丢弃的大狗:“你说…那个…什么…喜欢我…” 他顿了顿,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补充,“…真的吗?”
你能感觉到他紧贴着你后背传来的剧烈心跳,一下下敲打着你的脊骨。他屏着呼吸,像是在等待一场关乎生死的审判。山风吹过林梢,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世界一片寂静。你故意沉默着,任由这等待的寂静拉长,几乎能听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就在那紧张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瞬间,你才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像落在玉盘里的珠子:
“真的。”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环抱着你的手臂骤然收紧!下一秒,天旋地转!
“啊——!”你短促地惊叫出声。郭至汉竟直接把你抱了起来!他抱着你,像个突然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宝藏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在原地疯狂转起圈来。
你的裙摆飞扬起来,双脚完全离地,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快活的大笑和旋转的眩晕感。
“坏蛋!放我下来啊!”你捶打着他结实的肩膀,可那力道软绵绵的,声音里也染上了控制不住的笑意。
“不要!”他抱得更紧,转得更快,笑声清朗得穿透了山林,“你是我女朋友!我才不要放!”他抱着你转圈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你以为他终于闹够了,刚要松口气,却发现他并没有放下你的意思。他的手臂稳稳地托着你,一个标准的、让你双脚彻底离地的公主抱。
甚至,他只用一只手臂就稳稳地圈住了你,另一只空出来的手猛地朝着山路下方用力地、大幅度地挥舞起来,声音洪亮得震得你耳膜嗡嗡响,带着一种恨不得全世界都来分享他喜悦的炫耀:
“哥!哥!你回来了!快看!我女朋友!”
你顺着他挥手的方向,僵硬地转动脖子。果然,山路拐弯处,那个高大挺拔、眉宇间带着惯常威严的身影,不是郭至昌是谁?他正看着你们的方向,似乎在那里等很久的样子。
“啊!”你短促地惊叫一声,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烫得吓人。羞耻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你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恨不得原地消失,或者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
哎呀!你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尖叫。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