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海城被暴雨浸泡了整整一周。
夏凌羽站在“寰宇律师事务所”的旋转门前,收起湿漉漉的伞。她有一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眉骨高挺,眼窝深邃,唇线清晰得像被精心勾勒过,只是眼下蔓延着浓重的青黑,像泼开的墨,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甸甸的疲惫。她深灰色西装裤的裤脚已经洇透了水,连轴转了四十八小时的跨国商业诉讼庭审刚结束,太阳穴突突地跳,却还是挺直脊背,踩着高跟鞋走进大厅,自始至终,嘴角没牵起过一丝弧度。
“夏律师,这边!”助理小陈快步迎上来,声音里带着点兴奋,目光在她脸上飞快扫过,又赶紧低下头,“江律师到了,正在会议室等你。”
夏凌羽脚步微顿。
江冉林。
这个名字在法律圈几乎是个传说。国际反侦查领域的顶尖专家,专攻跨国犯罪辩护与证据链拆解,据说从无败绩。更传奇的是她的风格——冷静到近乎冷酷,逻辑缜密如机器,法庭上从不会被情绪左右,私下里更是鲜少与人来往,像活在一套精密运转的程序里。
她们是第一次合作。事务所接下了一桩涉及多国的文物走私案,检方证据链看似天衣无缝,需要夏凌羽的庭审控场能力,更需要江冉林对“隐藏证据”的敏感度。
推开会议室的门时,江冉林正低头看卷宗。夏凌羽走进来的瞬间,她抬了眸,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夏凌羽脸上——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被浓重的黑眼圈切割得支离破碎,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油画,精致,却透着股摇摇欲坠的倦意。
“江律师,久等了。”夏凌羽走过去,伸出手,声音平稳得没有起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江冉林的目光在她眼底的青黑上停了半秒,那片墨色太重了,像积攒了无数个未眠的夜晚。她没立刻回握,只是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夏凌羽。”
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颗粒感,没什么温度。
然后,她才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夏凌羽感觉到一阵凉意,像碰到了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玉。江冉林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握得很轻,几乎是礼貌性的触碰,转瞬即分。
可就在那瞬间,夏凌羽清晰地看见,江冉林那双像结了冰的眸子,似乎……漾开了一丝极淡的涟漪。
就好像,坚硬的冰层下,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
“卷宗我看过了。”江冉林收回手,重新看向桌上的文件,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检方的关键证人有问题,下午去查他的资金流水。”
她的语速很快,逻辑清晰,没有一句废话,完全是工作状态。
夏凌羽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点头:“我让助理联系银行那边。另外,被告提供的不在场证明,时间线有漏洞,需要你……”
“我已经补全了。”江冉林打断她,递过来一份打印好的材料,“凌晨三点十七分,他在监控盲区的行动轨迹,我用周边商户的摄像头碎片拼出来了。”
夏凌羽接过材料,指尖划过纸张上细密的标注和时间戳。她凌晨一点才拿到被告的补充说明,江冉林竟在短短两小时内,完成了连技术科都觉得棘手的轨迹还原。她抬头看过去,视线撞进江冉林的眼睛里,自己眼下的疲惫似乎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你一夜没睡?”夏凌羽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江冉林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了夜。被问起时,她似乎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夏凌羽会关注这个,几秒钟后才淡淡“嗯”了一声。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会议室的落地窗,溅起一片片水花。江冉林看着眼前的女人,美是真的美,累也是真的累,那双眼本该像淬了火的星辰,此刻却被浓重的倦意蒙着,像蒙尘的宝石。可即便如此,她身上那股紧绷的倔强,还是让人无法忽视。
圈内人说,江冉林是学过“无情道”的。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功夫,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自我规训——摒弃情绪,剥离感性,让大脑像精密的仪器一样运转,只为追求绝对的理性和胜率。
她从不参加律所聚餐,从不对同事表露任何私人情绪,甚至没人知道她住在哪里,有没有家人。她像一个孤独的猎手,潜伏在黑暗里,只在需要的时候,精准地出击。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疲惫”这样的情绪牵动?
江冉林收回目光,翻了一页卷宗,掩去眸底那丝一闪而过的波动。
“那下午分工……”夏凌羽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一起去。”江冉林忽然说。
夏凌羽微怔。按照江冉林的习惯,这种跑外勤的事,通常会交给助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江冉林像是没察觉,站起身:“雨大,开车去。”
她转身往外走,黑色西装的衣摆在阴雨天里划出利落的弧线,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经过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夏凌羽。
“你的伞呢?”她问。
“落在前台。”夏凌羽言简意赅,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澜。
话音未落,江冉林从随身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一把黑色长柄伞,递了过来:“用这个。”
伞很新,黑色的伞面,没有任何图案,和她的人一样,简洁,甚至带着点冷硬。
夏凌羽接过伞,指尖再次碰到江冉林的,这一次,她感觉到对方的指尖似乎比刚才更暖了一点。
“谢谢。”她的道谢依旧没什么温度,脸上也没添半分笑意。
江冉林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不再是刚才的冰潭,反而像藏着一片深海,有光在水底悄悄涌动。她的目光掠过夏凌羽那张美得疲惫的脸,最终落在她紧抿的唇上——那片唇色很淡,像失了血。
然后,她转身走进了雨幕。
夏凌羽站在门口,握着那把还带着江冉林体温的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滂沱大雨里。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不是笑,而是眉心轻轻蹙了一下。
刚才江冉林的眼神,太沉了。沉得像要把她眼底的疲惫,连同那些藏在疲惫背后的东西,一并看穿。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会议室里,阳光透过雨云的缝隙,恰好落在江冉林的睫毛上。那一刻,她好像看见,江冉林紧绷的下颌线,有那么一秒钟,极其轻微地……柔和了。
就好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道坚不可摧的“无情道”防线,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这道缝隙,恰好能容下……一个她。
雨还在下,但夏凌羽握着伞的手心,却莫名地,开始发烫。
她不知道,这场跨越了无数个日夜的雨季里,这场看似寻常的合作,会成为彼此生命里,最汹涌的一场海啸。
更不知道,那个修行了多年“无情道”女人,会因为她这张美得疲惫、毫无笑意的脸,从此心甘情愿地,为这人间烟火,卸下所有铠甲。
她是她在复杂案件里最可靠的队友,而她,终将是她跨越万水千山,也要奔赴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