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又细又密,像奶奶纳鞋底时用的银线,轻飘飘地落在官道两旁的槐树上。林云华歪着头靠在车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木棱。车窗被雨水打湿,外面的景致都蒙着层薄薄的纱,远处的林子像泼了墨的画,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车厢角落里燃着一小炉安神香,青烟顺着镂空的银罩子袅袅升起,混着她袖口沾着的江南新茶味儿,倒叫这颠簸的旅途添了几分安逸。她捏着袖口那朵苏绣兰草,针脚细密得很,是临走前奶奶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老人家的手总有些抖,却偏要在她的每一件衣裳上都绣这么朵兰花,说这是林家的根。
"小姐,前面就快到清风渡了。"车夫老李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带着点沙哑,"过了渡头,咱们再走一个时辰就能瞧见京城的城楼了。"
林云华轻轻"嗯"了声,指尖在兰草的花瓣上停顿了下。三年前离开京城时她才十三岁,记得城里的路比江南的石板街要宽得多,车水马龙的,吵得人耳朵疼。母亲信里总说京城的牡丹开得比哪儿都艳,可她还是喜欢江南巷子里那些自在生长的野蔷薇,不用人伺候,淋点雨晒点太阳就能活得泼辣辣的。
马车忽然碾过块凸起的石子,车厢猛地一晃,林云华稳了稳身子。外面的雨声似乎变了调子,先前是"沙沙沙"的轻响,这会儿却夹着些异样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穿过路边的草丛。她坐直身体,右手悄无声息地探进腰间的锦囊,触到里面冰凉的银针时,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父亲常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这京城边上,龙蛇混杂的地界。
"吁——"
凄厉的马嘶声突然炸响,紧接着是车厢剧烈的震动,林云华整个人往前扑去,额头撞上了对面的木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外面就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护卫张猛粗哑的怒吼:"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利刃划破皮肉的闷响,混杂着几声短促的惨叫。林云华的心一下子沉到底,指尖紧紧攥住了银针。她能听出那些声音,是随她一起从江南回来的护卫,父亲特意挑选的好手,怎么会......
"锵!"一把钢刀突然劈开了车厢侧面的木板,木屑飞溅中,林云华看到了张猛倒在泥地里的身影,胸口插着支短箭,眼睛瞪得大大的,雨水混着血水流进他半张的嘴里。
她猛地向后缩去,同时扬手射出两枚银针。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那把钢刀顿了顿,随即更加凶狠地劈了进来,整个车厢的侧面几乎被卸了下来。十几个黑衣人出现在雨幕里,个个蒙着面,手里的刀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冷光。
"保护小姐!"剩下的几个护卫嘶吼着冲上来,却像是扑火的飞蛾,转眼就被砍倒在地。血水顺着车轮的纹路流淌,很快被雨水冲淡,染红了一小片泥土。
林云华的后背抵住了车厢角落,手里紧紧捏着三枚银针。她学的医术本是用来救人的,可祖母说过,医术到了极高明的境界,杀人比救人更容易。她以前总不信,直到有回目睹祖母用一根银针刺倒了三个想抢地盘的恶霸。
第一个黑衣人从破口处钻了进来,长刀直刺她的心口。林云华身体猛地向后弯折,像条被惊动的蛇,堪堪避过刀锋。同时她右手一扬,银针准确无误地扎进了对方的右肩。那人吃痛,动作顿时慢了半拍。
可后面的人已经涌了上来,狭窄的车厢里根本无处躲闪。林云华只能像一片风中的叶子般辗转腾挪,尽量避开那些致命的攻击。她的袖中藏着十二枚银针,现在已经用了五枚,而外面的黑衣人似乎还有十几个。
"砰!"又一个护卫倒在了车门边,鲜血溅到了林云华的裙摆上,烫得她心里一颤。她看到那人倒下前,还用最后的力气挡在了她的车厢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云华咬了咬牙,打算使用那招奶奶教她的保命绝技。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突然破开雨幕,像是流星划过夜空,带着一声清越的剑鸣。
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看到离她最近的黑衣人突然捂着脖子倒了下去,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紧接着,更多的黑衣人像是被割草般一片片倒下,白色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
林云华怔住了,手里的银针差点掉在地上。她见过祖母出手,也见过父亲府上的护卫操练,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夫。那人的剑法轻灵得像是在跳舞,每一招都精准地取人性命,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优雅。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衣,却仿佛洗不掉那份出尘的气质。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凶悍的黑衣人就倒下了大半。剩下的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想逃跑。可那白衣人哪里会给他们机会,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鬼魅般追了上去,剑光闪过,又是几颗人头落地。
林云华攥紧了湿漉漉的裙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站在雨中的背影,挺拔得像株临风的翠竹。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滴落,在白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人转过身来,林云华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清朗得像是画出来的,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却带着点冷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光。
他一步步朝马车走来,脚步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林云华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对方是救了她的人。
到了车门前,他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姑娘无恙?"
声音清润得像是山涧的泉水,林云华听着,心里莫名地一暖。她定了定神,依着礼数行了个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林云华感激不尽。"
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让林云华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能感觉到那目光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可还没等她看明白,他就移开了视线。
"举手之劳。"他淡淡说道,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了过来,"这个,你收好。"
林云华伸手接过,触手温润。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清那是枚玉佩,白玉质地,上面雕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跟她袖口绣的那朵竟有几分相似。玉佩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长期佩戴的。
"这是......"她抬起头想问什么,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公子留步!"林云华急忙喊道,"此恩不报,云华心难安。还请公子留下姓名,日后也好......"
话没说完,那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密林中。雨幕苍茫,只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白影残痕。
林云华站在原地,握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幸存的几个护卫互相搀扶着走过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刚才那位白衣公子的敬畏。
"小姐,您没事吧?"一个护卫低声问道。
林云华摇摇头,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触手能感觉到那温润的暖意一直传进心里。"清理现场,尽快赶路。"她吩咐道,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今夜必须入城。"
护卫们不敢怠慢,立马开始收拾残局。林云华回到破损的车厢里坐下,手却一直握着荷包里的玉佩。她不知道那个白衣公子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更不知道这枚玉佩代表着什么。
但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平静的生活从这一刻起,就要彻底改变了。
马车重新启动,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雨还在下,打在破损的车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云华掀开一点车帘,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灯火的京城轮廓,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她知道,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有很多眼睛在等着她。而那个白衣公子和这枚神秘的玉佩,或许就是她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