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到了傍晚也没有停歇,反而越下越密。林云华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荷包里的玉佩。玉佩温润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定了些心神。可一想到倒在血泊里的护卫张猛,她的心又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马车终在一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前停下。尚书府三个字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显得有些模糊,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油亮,透着一股威严。林云华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和裙摆。虽然尽量想掩饰狼狈,可湿透的衣袂和隐约沾着的血迹,哪是那么容易遮盖的。
车夫老李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叩响了门环。"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门房老张头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谁啊?这么晚了......"老张头的话没说完,就看清了马车和站在车旁的林云华,顿时愣住了。随即,他脸上露出喜色:"大小姐?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过几日吗?"
林云华勉强笑了笑:"事情办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她的目光扫过老张头,注意到他看到破损马车时,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怎么了?车怎么破成这样?"老张头急切地问,伸着脖子就想往车里看。
"莫声张。"林云华压低声音,"路上遇到点小麻烦,没什么大事。只说我平安归来即可。"
老张头皱着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是,大小姐快请进。老奴这就去通知老爷夫人。"
"不必惊动母亲,她身子弱,怕是已经睡下了。"林云华连忙阻止,"先引我回房就好。"
老张头犹豫了一下,应了声"是",便领着林云华往里走。穿过大门,踏上熟悉的石板路,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走过花园时,林云华瞥见角落里那个熟悉的秋千架,几缕湿了的藤蔓垂在上面,让她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一起荡秋千的情景,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姐姐!"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林云华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是她那对龙凤胎弟妹,林云帆和林云溪。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十岁的云溪像只小燕子似的扑进林云华怀里,小脸上满是兴奋,"我们等你好几天了,天天问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云华被妹妹撞得左臂伤口一阵刺痛,她强忍着没出声,伸手搂住两个小家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听到动静就知道是姐姐回来了!"云帆站在一旁,小大人似的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可他随即就注意到了林云华苍白的脸色和湿漉漉的衣服,眉头皱了起来:"姐姐,你怎么了?衣服都湿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云华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蹲下身帮弟妹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领:"没事,路上遇到点雨,坐车久了有点累。"她说话时,能感觉到左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云溪却突然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林云华的衣袖,然后凑近她的脸颊,小声问:"姐姐,你身上有血腥味......"
林云华的心猛地一跳,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抱住妹妹,轻抚着她的头发:"傻丫头,是车夫叔叔不小心划伤手了,姐姐帮忙处理伤口时沾到的。"为了转移话题,她从袖中取出两个精致的小盒子,"看,姐姐给你们带了江南的小玩意儿。"
云帆和云溪眼睛一亮,立刻被精致的小盒子吸引了注意力。云华松了口气,看着弟妹开心的样子,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她不想对他们撒谎,可有些事情,他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夜深了,你们快回去睡觉,明日再陪你们玩。"林云华催促道。
"嗯!"两个小家伙用力点头,拿着礼物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跑了几步,云溪又回过头,冲林云华挥了挥手:"姐姐晚安!"
林云华笑着挥了挥手,直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去。她转过身,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越靠近自己的房间,她的心就越发沉重。她知道,今晚恐怕不会平静。
回到房间,林云华屏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丫鬟,独自关上门。房间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熟悉的梳妆台,熟悉的书架,桌上还放着她临走前没看完的书。可她却觉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发丝微乱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解开衣襟,左臂上缠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她咬了咬牙,将纱布拆开,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是刚才在车厢里被黑衣人长刀划破的,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也伤得不轻。
她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忍着痛处理伤口。药粉撒在伤口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处理好伤口,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这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些。
可还没等她喘口气,门外就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大小姐,老爷在正厅等着见您。"
林云华的心咯噔一下,暗道果然还是躲不过。她定了定神,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折回梳妆台,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珠钗戴上。珠钗是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据说能安神定心。她抚摸着冰凉的珠钗,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穿过幽深的走廊,林云华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走廊两旁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终于,她来到了正厅门前。里面灯火通明,与外面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她站在门口,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父亲踱步的声音。
林云华整理了一下衣裙,轻轻推开了门。
正厅内檀香袅袅,与她身上未散尽的潮湿气息形成对比。父亲林文博身着一袭深蓝色便服,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夜。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女儿参见父亲。"林云华行了个礼,声音有些微颤。
林文博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地落在林云华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关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林云华看不懂的凝重。
"回来了。"林文博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路上可还顺利?"
林云华低下头,按照来时想好的说辞回答:"劳父亲挂心,一路还好,只是遇到些山匪,幸而有惊无险。"
"山匪?"林文博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云华,你自小聪慧,为何要对为父撒谎?"
林云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女儿不敢欺瞒父亲......"
"不敢?"林文博向前走了两步,步步紧逼,"那你告诉为父,什么样的山匪会出现在京城近郊?什么样的山匪能让你贴身护卫死伤过半?!"
林云华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她知道,在父亲面前,任何谎言都瞒不了多久。父亲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心思缜密得很。
"你以为为父什么都不知道吗?!"林文博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中的怒意再也掩饰不住。
林云华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身体微微颤抖。
林文博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狠狠地扔在桌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正厅里显得格外刺耳。"这是今日下午收到的密报,你自己看!"
林云华颤抖着手拿起密信,拆开封口,迅速浏览起来。越看,她的脸色就越发苍白。密信上详细描述了她遇袭的经过,甚至连袭击者的人数、穿着、使用的兵器都写得一清二楚。信的最后还说,袭击者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林家而来。
林云华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父亲,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林文博眼神锐利地盯着她:"现在可以告诉为父实话了吗?这次袭击,是不是与三年前之事有关?"
林云华的心猛地一沉。三年前的事......她确实记得一些片段,却又模糊不清。只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夜,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然后她就被祖母带到了江南。这些年,她试着问过祖母和父亲关于三年前的事,可他们都含糊其辞,不愿多说。
"我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林云华摇着头,声音有些颤抖。
"记不清?"林文博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那你告诉为父,你的武功是从何学来的?若无高人相助,你今日焉能全身而退?!"
林云华身体一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父亲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父亲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问女儿......"她哽咽着说,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下来。
她缓缓道出:"是奶奶教我的,她说我们林家女儿,不能只会琴棋书画,还要有自保之力......"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决定隐瞒白衣人的事,"今日遇袭,是护卫拼死相护,女儿才能侥幸逃脱。"
林文博看着女儿流泪的样子,眼中的震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心疼和忧虑。他长叹一声,走到林云华面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这孩子......为何不早说?知不知道你瞒着为父,有多危险?"
他的动作很轻柔,语气中充满了关爱。林云华靠在父亲怀里,积压了一路的恐惧和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忍不住失声痛哭。
"好了好了,不哭了。"林文博拍着女儿的背,轻声安慰,"你受苦了。"
哭了好一会儿,林云华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父亲,那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
林文博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此事我会彻查。你只需安心待在府中,保护好自己和弟妹。"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从今日起,府中护卫加倍,没有为父允许,不得轻易外出。明日我会请太医来给你看看,不许拒绝。"
林云华知道父亲是为她好,便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
"嗯,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林文博说。
"是,父亲也早些休息。"林云华行礼告退。
走出正厅,雨已经小了很多,只剩下细密的雨丝还在飘着。林云华走在回房的路上,心里却乱糟糟的。父亲虽然说了会彻查此事,但她总觉得父亲似乎还有什么事瞒着她。他提到了三年前的事,可当她想问清楚时,他又避开了话题。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袭击者真的是冲着林家来的吗?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
回到房间,林云华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取出那个贴身携带的荷包,将里面的玉佩拿了出来。借着烛光,她仔细端详着这块玉佩。白玉质地,上面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跟她袖口绣的那朵确实有几分相似。
她翻转玉佩,突然发现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兰"字。林云华愣住了——自己名字里有"华",为何玉佩上是"兰"字?难道是那个白衣公子的姓氏?可他为什么要把这么贵重的玉佩送给自己?
林云华百思不得其解,将玉佩重新放回荷包里,贴身藏好。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朦胧的夜色。雨已经停了,月光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就在这时,林云华敏锐的察觉到窗外有一丝异动。她迅速吹灭桌上的蜡烛,闪身躲到窗侧的阴影处,屏住呼吸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院墙上跃下,轻盈地落在地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朝着她的房门走来。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幽光。
林云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银针。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府里进了贼?或者,是父亲派来监视她的?
黑影在她的房门前停下,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已经睡下。过了一会儿,黑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云华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个人。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黑影突然动了。他没有开门,也没有破窗,而是转身朝着院子外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林云华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她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在她的房门前停留?这尚书府,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林云华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从她踏入这座府邸的那一刻起,平静的生活就已经离她而去。而那个神秘的白衣公子和他留下的玉佩,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