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

洛城的秋天总像一场精心调制的香氛，风里裹着桂花的甜，混着老樟树的醇厚，漫过爬满藤蔓的红砖墙，钻进窗棂缝隙时，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尚恒第一次见到岑安，就是在这样一个香气漫溢的午后。

他抱着刚装订好的教案站在心理学系办公室门口，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牛皮纸封面的折痕。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飘出清朗的笑谈声，像冰块撞在玻璃杯上，脆生生的。他深吸了口气，正要抬手敲门，门内的谈话忽然顿住，跟着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门被从里拉开。 逆光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利落的小臂。他正微微偏着头，发梢被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染成浅金，连落在鼻梁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晰。

听见动静，青年转过头，眼尾自然地微微上挑，像含着一汪浸了蜜的泉水，笑意顺着眼波漫出来：“你就是新来的尚恒老师？我是岑安。” 尚恒喉结动了动，握着教案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泛出浅白。他其实在入职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岑安，25岁的系聘教授，比自己还小三岁。

可眼前这人看起来太过年轻，白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子，锁骨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哪有半点学术权威的架子？他讷讷地应了声“你好”，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拘谨。 岑安却像是没察觉他的局促，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手腕轻抬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骨，形状干净利落。

“进来吧，王主任刚还念叨你呢。”他说话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扫过尚恒怀里的教案，“这是准备好的试讲方案？正好，我下午要去看研究生答辩，顺路给你把把关？”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不是香水的刻意，倒像洗过的衬衫晒在松树下，被风卷来的草木气。尚恒跟着他往里走，眼角的余光瞥见岑安的办公桌——黑色真皮桌面上没什么杂物，只放着盏银色台灯，旁边随意摊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泛着温暖的焦糖色。这和他想象中家世优渥的贵公子形象相去甚远，倒像个随性的艺术生。

“尚老师是北方人？”岑安忽然转头问他，手里转着支黑色水笔，笔杆在指间灵活地打着旋。 尚恒愣了愣：“嗯，潞垌的。” “难怪，”岑安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听口音有点北方的调子，挺好听的。”他说着拉开自己对面的椅子，“坐吧，王主任临时去开会了，估计得等会儿才回来。”

尚恒坐下时，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注意到岑安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转笔时指尖泛着健康的粉白。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跳跃的碎金。 “看你教案里写了人本主义疗法？”岑安忽然探过身，手肘撑在桌面上，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尚恒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不是速溶的焦苦，而是现磨的醇厚，混着刚才那股雪松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我前阵子刚做了个相关的课题，尚老师对罗杰斯的‘无条件积极关注’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却精准地戳中了尚恒最近在琢磨的疑点。他定了定神，开始有条理地阐述自己的见解，说到兴头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拘谨渐渐散去。

岑安听得认真，没有打断，偶尔微微偏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等尚恒说完，他才笑着点头：“有道理，我之前也觉得这里有个逻辑漏洞，你这么一说，倒是清晰多了。” 他说话时，阳光恰好移到他眼睫上，那层浅金的绒毛像蝶翅般颤动，尚恒忽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天下午的谈话比预想中长很多，从罗杰斯聊到认知行为疗法，从课堂设计聊到学生管理。尚恒发现岑安看似跳脱的外表下，藏着极其严谨的学术思维，那些看似随口的提问，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而岑安似乎也对这个新来的同事很感兴趣，问了不少关于他过往工作经历的事，听到他之前在社区做心理咨询时遇到的趣事，笑得肩膀都在抖。 “尚老师看着温和，没想到挺有办法的。”岑安递过来一罐冰咖啡，拉环拉开时发出“啵”的轻响，“下次有棘手的案例，可得请教你。”

尚恒接过咖啡，罐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刚好压下心里莫名的燥热。“互相学习。”他低声说。离开办公室时，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岑安跟在他身后锁门，钥匙串上挂着个银色的小狐狸挂件，晃悠着撞在门板上，发出细碎的响声。“尚老师住哪？”他忽然问，“要是不远，一起走一段？” 尚恒报了个小区的名字，就在学校附近的老城区。 “巧了，我家也在那片，不过是新建的公寓楼。”岑安笑着说，几步走到他身边，“正好，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 尚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很近的，走路十分钟就到。”

岑安也不勉强，只是跟着他往校门口走。两人并肩走在种满桂花树的小道上，落下来的花瓣粘在尚恒的帆布包上，岑安伸手替他摘下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包带，像羽毛轻轻扫过皮肤。“洛城的桂花能开一个月，”他忽然说，“等周末，我知道个地方，桂花开得特别好，要不要一起去？”

尚恒的脚步顿了顿。他其实不太习惯和人走得太近，尤其是像岑安这样耀眼的人，像太阳一样，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又怕被灼伤。可看着对方眼里真诚的笑意，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犹豫的“再说吧”。 岑安也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眼尾的弧度愈发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