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魂穿到8岁孩子身上
一个月,整整三十个日夜不息的搜寻,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人形。
每一次光柱扫过海面,他浑浊的眼底都会燃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火苗,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扑灭。
海面上漂浮的每一块可疑的碎片,都曾让他心脏停跳,又带来更深的凌迟。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连一片属于那架“鹏程-700”的、能证明她们存在过的残骸都没有。
明月和念雪,他生命中的光和暖,就这样被这片冰冷、黑暗、无边无际的南海,彻底吞噬。
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崔先生,风太大了,您还是回舱里吧。”
搜救队长走过来,声音嘶哑疲惫,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看着这个一个月来肉眼可见地迅速枯萎下去的男人,眼中充满同情。
崔宁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黑暗的海面上,仿佛要将这吞噬了他挚爱的深渊看穿。
队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冰冷僵硬的肩膀:
“…我们…尽力了。联合指挥中心…刚刚下达了终止大规模搜救的命令。转为…常态化监测。”
终止。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丧钟,在崔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轰然敲响。
他终于有了动作。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种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去三亚。”
队长一愣:“您是说?”
“我要去…三亚。”
崔宁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她们最后…是想去那里。我要去…离她们…近一点的地方。”
翌日,三亚凤凰国际机场。
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光影流动。
全息广告牌播放着碧海蓝天的美景,AI服务机器人穿梭在旅客之间。
这里依旧繁忙、有序,带着热带特有的喧嚣与活力,仿佛一个月前那场吞噬了数百条生命的空难从未发生。
崔宁独自一人,拎着一个简单的、没有任何托运的行李袋,走过明亮宽敞的出发大厅。
他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魂,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喧嚣的人声落在他耳中,只剩下模糊的、遥远的嗡鸣。
他买了一张最快起飞的、前往“天涯海角”景区的短途观光飞行器票。
登机通道口,闪烁着柔和的蓝光。
透明的舱门无声滑开。这是一架小型的“蜻蜓”级垂直起降飞行器,内部只有十几个座位。
崔宁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系好安全带。冰冷的合成材料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
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蜂鸣。飞行器轻盈地垂直升起,穿过机场巨大的穹顶,冲入碧蓝如洗的热带晴空。
下方,是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金色的沙滩,然后是浩瀚无垠、在阳光下闪烁着亿万点碎钻般光芒的蔚蓝大海。那片海,美得惊心动魄,也残酷得令人窒息。
崔宁的脸紧紧贴在冰凉的舷窗上,贪婪地、近乎自虐般地盯着下方那片无边无际的蓝。
视线渐渐模糊。就是这片海…吞噬了他的明月,他的念雪,他曾经拥有过的整个世界。
“明月…念雪…”他低低地唤着,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在玻璃上蜿蜒出灼热的痕迹,
“对不起…爸爸…没有保护好你们…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让你们自己走…”
巨大的自责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只剩下灵魂在无尽的悔恨中沉沦、窒息。
就在这极致的悲痛几乎要将他意识撕裂的瞬间——
舷窗外,原本明媚的晴空骤然扭曲!一团无法形容、无法观测其具体形态的、纯粹由刺目到极致的白光构成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飞行器前方的天际!
它像一颗骤然睁开的、漠视一切的宇宙之眼,又像一道撕裂时空的绝对伤口!其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
“警告!侦测到超高能级未知空间扰动!能量读数超越阈值!机体结构完整性即将…”
飞行器内置AI的警报声瞬间变得尖锐凄厉,如同垂死的哀鸣!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恐惧。
那道漠然的、纯粹的白光,无视了物理的距离,无视了飞行器的外壳,如同无形的、绝对的意志,瞬间穿透了一切!
崔宁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浩瀚力量粗暴地攫住了他的意识,像捏碎一颗微尘。
剧烈的、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的痛楚猛地炸开!
眼前最后看到的,是舷窗外那片吞噬了他挚爱的、蔚蓝而残酷的大海,被无边的、吞噬一切的白光彻底覆盖…
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与虚无。
黑暗…冰冷…沉重的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崔宁的意识像沉船的碎片,艰难地从冰冷的海底向上漂浮。
剧痛,一种来自灵魂深处、仿佛被强行塞进一个狭小脆弱容器的撕裂感,首先复苏。紧接着,是感官的回归。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土腥、柴火烟气和淡淡牲畜粪便的味道,蛮横地钻入鼻腔,呛得他几欲作呕。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触感,硌得骨头生疼,只铺着薄薄一层粗砺的、带着硬杆的干草。
身上盖着的东西沉重而粗糙,摩擦着皮肤,带来刺痒感。
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这具虚弱不堪的身体。
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昏黄摇曳的光线,来自墙角一盏极其简陋的陶制油灯,灯芯细小如豆,吝啬地燃烧着,勉强照亮了眼前逼仄的空间。
低矮的房梁,黑黢黢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墙壁是粗糙的土坯,坑坑洼洼,布满了雨水渗漏留下的、蜿蜒的深褐色霉斑。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几处破损的地方,能看到外面深沉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
家徒四壁。
这个词语带着冰冷的现实感,狠狠砸在崔宁残存的意识上。
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形状的农具,墙壁上挂着几串干瘪发黑的、不知名的植物。
整个屋子唯一的家具,大概就是身下这张冰冷的土炕,以及炕边一个歪歪扭扭、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矮凳。
这是…哪里?
2030年…日内瓦…南海…白光…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开水,猛烈地冲击着他剧痛的头颅。
明月温柔的笑靥,念雪奔跑的身影,刺耳的AI警报,吞噬一切的白光,冰冷绝望的南海…还有…
一股不属于他的、稚嫩的、充满饥饿和病痛的记忆洪流,正疯狂地涌入!
“唔…”剧烈的头痛让他蜷缩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致远?致远你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关中口音、嘶哑疲惫又充满惊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崔宁艰难地转动眼球。
炕沿边,一个瘦小的妇人正俯身看着他。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面容憔悴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和深刻的疲惫。
身上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葛布衣裙。
此刻,她那双干瘦粗糙的手,正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覆上崔宁的额头试探温度。
“烧退了…菩萨保佑!烧总算退了!”
妇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眼中瞬间涌上浑浊的泪水。
那泪水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冲刷出清晰的痕迹,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喜悦。
记忆碎片瞬间拼凑出一个名字——唐氏。
这具身体的…母亲。
紧接着,一股庞大而陌生的信息流彻底冲垮了崔宁残存的抵抗,如同洪水般灌入他的意识——
崔宁,字致远。
八岁。
京兆府,杜陵县,柳河村。
父:崔大山,排行老二,木讷寡言,在村里给大户扛活。
母:唐氏,日夜操劳。
爷爷:崔忠国。
奶奶:杨氏。
大伯:崔大柱。
大伯母:冯氏…尖酸刻薄,嗓门洪亮。
大堂兄:崔景…十三岁…童生…全家希望…
三叔:崔大庆…
三婶:刘氏…
堂妹妹:崔莹莹…三岁…
穷…真穷啊…
糠菜团子…剌嗓子…饿…
堂兄读书…笔墨纸砚…束脩…全家勒紧裤腰带供着…
自己?也想读书?
痴心妄想…能活着就不错了…前几日一场风寒…差点就…
“呃啊——!”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两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在狭小的意识空间里猛烈碰撞、融合!
崔宁(致远)抱着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哀鸣,身体在冰冷的土炕上剧烈地抽搐起来。
“致远!我的儿啊!你怎么了?别吓娘!”
唐氏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瘦小的、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冰冷的额头上。
剧烈的抽搐持续了十几息,才渐渐平息。
崔宁瘫在母亲冰冷而颤抖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意识终于不再沸腾,却沉入一片更冰冷、更绝望的深渊。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越过母亲瘦削的肩膀,看向那扇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缝隙。
门外,是深沉如铁、没有半点星光的寒夜。
门内,是摇摇欲坠的油灯,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属于贫穷和绝望的气息。
2030年的北大教授崔宁,死了。
死在了那片吞噬他挚爱的南海之上。
现在活在这具八岁孩童躯壳里的,是柳河村崔家的二郎,崔致远。
一个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连活下去都成问题的…寒门稚童。
冰冷的现实如同这冬夜的寒风,无孔不入,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冻结。
活下去。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这具幼小躯壳的深处,艰难地响起。
无论如何…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