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夏的风带着微热的潮气，卷着满院栀子花香飘进顾若的窗棂。她正临窗坐着描花样子，指尖刚蘸了点石青，就听得廊下传来千初低低的一声呵斥：“付小姐，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

顾若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时恰见付温婉被千初拦在廊下，一身水绿罗裙衬得她面若桃花，手里还提着个描金食盒，笑盈盈地朝窗内望：“若妹妹，我新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想着你爱清雅，特意送来给你尝尝。”

她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顾若放下笔，轻轻咳嗽两声，帕子捂在唇上时，眼尾已泛起一层薄红，瞧着愈发楚楚可怜：“劳姐姐挂心了，只是我这几日总犯晕，太医说需得静养……”

话未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顾赫安一身月白锦袍踏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身着墨色朝服的身影——是刚从宫里议事回来的云祈。

“哟，这是什么风把付尚书家的千金吹来了？”顾赫安眼尖，一眼就瞥见付温婉手里的食盒，语气带了几分调侃，“我家若若身子弱，可经不起旁人这般‘热心’。”

付温婉脸上的笑僵了僵，正要说话，云祈却已走到顾若窗下，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声音听不出情绪：“听闻顾二小姐近日不适？”

顾若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轻声道：“劳丞相挂怀，不碍事的。”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那模样柔弱得像风中随时会折的玉兰。

云祈盯着她那截露在广袖外的皓腕，眸色深了深。他前日在宫宴上，分明瞧见付温婉借着敬酒，悄悄在顾若的杯子里撒了点什么，当时顾若只喝了一口，便借口头晕离了席。

廊下的付温婉还在笑着打圆场，忽听得院外马蹄声急促，宋昭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月洞门，单膝跪地：“小姐，陛下驾临，已到前院。”

顾若心头微惊，下意识看向云祈。他却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恰好隐在廊柱的阴影里。转瞬之间，轩辕澈已大步跨进院子，明黄色的龙袍晃得人眼晕，他径直走到窗下，伸手就想去碰顾若的脸颊：“若儿，听说你又不舒服了？”

顾若微微偏头避开，帕子掩唇又是一阵轻咳，眼角余光瞥见付温婉攥紧了食盒，指节泛白。而廊柱后，云祈的目光正落在她避嫌的动作上，嘴角似勾非勾地挑着。

“陛下……”顾若的声音细若蚊蚋，“臣女不敢劳动圣驾。”

轩辕澈却不管这些，自顾自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画稿，忽然笑了：“这栀子花样描得好，回头让尚服局照着给你做件新衣裳。”说着，他像是才瞧见付温婉，淡淡抬了抬下巴，“付尚书的女儿也在？”

付温婉忙屈膝行礼，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顺：“臣女给陛下请安，只是来探望若妹妹。”

“哦？”轩辕澈瞥了眼她手里的食盒，“你送了什么好东西？”

付温婉正要回话，千初忽然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个刚从食盒里取出的茶罐，声音平平：“回陛下，是龙井。只是方才奴婢闻着，这茶叶里似乎混了些别的气味，倒像是……”她顿了顿，看向顾若，“像是去年害小姐咳喘不止的那种‘寒芷’。”

顾若猛地抬头，一脸错愕地看向付温婉，眼眶瞬间红了：“姐姐……怎么会？”

付温婉脸色煞白，手里的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叶撒了一地。她慌忙摆手：“不是的！我没有！是她胡说！”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云祈悄悄退到了院门外，时月风不知何时已候在那里，低声道：“主子，查过了，付温婉的贴身侍女苏苏，三天前被她罚去柴房跪着，至今没出来。”

云祈望着院内那抹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指尖在袖中轻轻敲击着：“去把人带到安全地方，等顾二小姐‘想起’要救人时，再让她‘恰好’出现在将军府后门。”

时月风领命而去。院内，轩辕澈已沉下脸，厉声吩咐内侍：“把付温婉带回宫，交给付尚书好好管教！”

付温婉哭喊着被拖走时，顾若扶着桌沿站起身，对着轩辕澈盈盈一拜，脸色比纸还白：“多谢陛下为臣女做主……只是，姐姐或许只是无心之失……”

她话没说完，身子一软就往旁倒去。轩辕澈伸手要扶，却被一道更快的身影抢了先——云祈不知何时又回了院内，稳稳地将顾若打横抱起，声音冷得像冰：“陛下，顾二小姐需得即刻请太医。”

顾若靠在云祈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睫毛在他衣襟上轻轻颤了颤。她能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很稳，也能猜到，柴房里的苏苏，很快就会带着付温婉虐待下人的证据，“恰好”被顾清发现。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继续做那个柔弱无辜、惹人怜惜的顾二小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