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番外

龙华寺的晨钟总是准时响起，惊起檐角的几只灰鸽。无尘立于佛前，指尖捻着念珠，目光落在供桌上那盏长明灯上，灯芯跳动的微光映在他澄澈的眸子里，像藏着一片静谧的湖。

他自幼在寺中修行，见惯了香客的喜怒哀乐，也听多了红尘中的恩怨纠葛。世人总说佛门清净，可他知道，这山门之内，从来不是隔绝俗世的屏障，而是观照人心的镜子。

初见顾若时，她躺在龙华寺的偏殿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那时她刚从宫宴的惊变中脱身，眉宇间却不见慌乱，只余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无尘为她诊脉，指尖触到她腕间微凉的肌肤，竟莫名想起寺后那株在石缝中扎根的栀子花——看似柔弱，根却扎得极深。

后来她再来寺中，身边常伴着云祈或顾清，有时也会独自一人在菩提树下静坐。她从不说自己的难处，只问些佛经里的字句，或是讨些安神香。无尘便知，这女子心中藏着千钧重担，却偏要以轻舟渡险滩。

付璟也曾来过寺里，一壶酒，一盘棋，非要拉着他对弈。棋盘上，付璟的棋路险中带诡，像极了他在红尘中游走的姿态。“师傅，您说人活一世，究竟图什么？”付璟落子时问，酒液顺着嘴角淌下，眼神却清明得很。

无尘落下最后一子，棋局已定。他合掌道：“图个心安。”

付璟大笑，将酒一饮而尽：“心要是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无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没再言语。这世间人，各有各的执念，各有各的活法。顾若求的是护家人周全，云祈谋的是朝堂清明，付璟争的是乱世中一线生机，轩辕澈困的是帝王位上的孤家寡人……他们都在自己的棋盘上落子，或赢或输，终要自己承担。

顾若嫁入丞相府那日，寺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无尘让人送去一炉安神香，香盒里压着一张纸条，只写“守心”二字。他知她聪慧，更知她坚韧，只是这权谋场中走得久了，怕她忘了最初的自己。

后来朝堂动荡，轩辕澈昏迷，三皇子监国，无尘始终未曾踏出山门。寺外的车马喧嚣、人心浮沉，都化作晨钟暮鼓里的梵音，落在他每日诵读的经文里。

再见到顾若，是她与云祈同来还愿。她穿一身素雅的衣裙，发间簪着朵玉制的栀子花，气色红润了许多，眉宇间的沉郁散去，添了几分平和。云祈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藏着化不开的暖意。

“多谢师傅当年提点。”顾若屈膝行礼，声音清浅如溪。

无尘合掌回礼：“施主心有定数，何需提点。”

他送他们至山门外，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正与夕阳的余晖重叠。风吹过菩提树梢，落下几片叶子，像无声的祝福。

夜深人静时，无尘坐在灯下抄经，笔尖在宣纸上流淌出工整的小楷。窗外月光皎洁，照亮了案头那串顾若送的菩提子——是她用自己绣的锦缎包裹着送来的，说是谢他常年的照拂。

无尘捻起一颗菩提子，指尖感受到那温润的触感。红尘滚滚，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劫数里修行，有人渡人，有人被渡，最终能求得心安，便是最好的结局。

青灯古佛旁，他依旧是那个观棋人，看着俗世的悲欢离合，守着一方禅心，静待下一个花开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