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沈槐安照常读书、练琴、陪母亲说话，仿佛那间废弃画室里发生的插曲从未有过。
但有时候散步，沈槐安总会“不经意”地绕到那条靠近偏院的小径，目光时不时掠过那扇虚掩的木门。
木门再没开过。
直到某日午后，她再次照常经过，木门依旧虚掩，但似乎……被谁推开了些许？
沈槐安眼眸一弯，脚步轻快，走至一半，又觉不妥就使了个小计将小翠给支开了去。
她独自来到画室外。
她轻轻推开门。
窗台上，那套崭新的画具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但旁边，多了一样东西。
一张纸。
不是她带来的厚画纸，而是一张普通的、有些粗糙的毛边纸。
纸上用炭笔简单勾勒了几笔，画着一只…笼中鸟？鸟的形态很模糊，线条更是透着一股粗犷和烦躁感，笼子的栏杆画得异常粗重、冰冷。
没有署名。
但那熟悉的、带着棱角的锋利笔触，沈槐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朴灿烈。
他没扔掉画具，也没接受，但却将自己画的笼中鸟放在了她之前画的白玫瑰旁。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吗？
一只被禁锢鸟？这就是他眼中的自己？或者里面有他想传达给她的情感？
沈槐安拿起那张画，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和炭笔的颗粒感，她看着那只模糊却充满躁动的鸟，再看看旁边崭新的画具，心中了然。
朴灿烈看到了她的“好意”，但这“好意”在他眼里，可能和那个华丽的鸟笼没什么区别，那朵玫瑰更是成为一种无心的提醒——提醒他的窘迫和她的“高高在上”。
玫瑰是好的，玫瑰没有错，但她也明白了，有些好意需要分寸，有些温柔需要锋芒，有人需要便有人不需要。
而从一开始朴灿烈便不是需要实施的可怜虫，他是一头斗兽，亦是一头困兽，他警惕而骄傲，若强行靠近，只会被他的尖刺所伤，或者让他更加蜷缩进自己的阴影里。
所以这次沈槐安没有动窗台上的画具，也没有在碰任何东西，她只是很安静地退出了画室，轻轻带上门。
—-
两日后，沈槐安受邀参加一位世交伯父家的茶话会。
花园里衣香鬓影，太太小姐们围坐在精致的藤编桌椅旁，品着红茶，聊着时兴的衣料和首饰。
沈槐安端坐其中，与她们言笑晏晏，举止优雅得体，她今日被沈母拉着穿了件淡樱色的旗袍，红色很衬她，人比花娇，莫过于此。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槐安正含笑听着一位太太讲着她年轻时的趣闻，太太态度亲和，让人亲近，不知不觉她听得入迷，暮地，余光忽得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朴灿烈！
他居然也在这里？！后又想到伯父与朴家多有生意往来，朴灿烈会在倒也恰当。
少年远远地站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孤单的背影，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微微侧身对着这边，似乎在看水里的鱼，但沈槐安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注意力，有一大半落在了自己这个方向。
沈槐安不动声色，指腹摩挲着杯壁，她不禁奇怪他在看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沈槐安便敏感地觉察到朴灿烈开始沿着池塘边，看似无意地朝她所在凉亭这边踱步走来。
他的脚步很慢，眼神飘忽，带着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演技拙劣。
沈槐安不由得彻底好奇，他又想干什么呢？
她看着朴灿烈越走越近，在距离凉亭几步远、又很靠近池塘边缘一处略湿滑的青苔石旁站定。
沈槐安一笑，眉梢轻挑。
果然，下一刻他正走着身体猛地一个趔趄，脚步一滑，手臂“慌乱”间欲往旁边一划拉。
“哎呀！”凉亭里响起几声惊呼。
眼看朴灿烈的手臂就要“不小心”碰到沈槐安，将她撞向旁边的池塘时！
千钧一发之际，沈槐安的反应快得惊人。
她没有惊慌后退，反而像是“好心肠”般急忙起身，她动作迅敏，向前迎了半步，手腕一翻，便精准地、又带着一股巧劲稳稳地托住了朴灿烈的手臂。
但转瞬，两人四目相对间，沈槐安眼眸一弯，同时，她的脚尖在朴灿烈真正踩滑、重心不稳的后脚跟处，快如闪电地轻轻一勾一带！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
水花四溅！
一切发生在瞬息。
凉亭里的太太小姐们都惊呆了，纷纷站起身，或呼朋引伴，或大声叫喊。
“来人啊！”
“快来人啊！”
“这里有人落水了！”
“朴少爷落水了！”
显然落水的不是沈槐安，而是朴家小少爷，朴灿烈！
朴灿烈结结实实地摔进了初春还有些冰凉的池塘里，青色长衫瞬间湿透，他狼狈地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才堪堪站稳。
水没到他胸口，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朴灿烈晃着脑袋，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他再抬头看向凉亭边。
沈槐安已经收回了手，正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似在不解，他怎么这般不小心呢？但平淡的眼眸无声透露出她早已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
沈槐安声音不大，甚至差点被周围的喧闹声给盖过，但朴灿烈却听的清清楚楚。
沈槐安语气称得上散漫，她摇头叹息：“朴少爷，下次走路可得当心些了，毕竟，这春水，还是…凉得很。”
她顿了顿，想了想还是说了：“若是想引人注意，不妨换种方式？毕竟伤了旁人事小，伤了自己，可不值当，你说是吧？”
说着，她半蹲在岸边，最终还是递出手，手中是她惯用的帕子，帕子随着寒风上下飘摇。
朴灿烈还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浑身湿透，风一吹，冻得他牙齿都在上下打颤，但对此刻的他而言，比池水更冷的，是沈槐安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和那句戏谑的近乎直接点破了他所有小心思的话语。
他自以为精心设计的、想让她出丑的“意外”落水，皆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反而是他自己成为了落汤鸡，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笑柄！
而她！依旧那般完美无瑕！那般！高高在上！
巨大的羞愤和被看穿的狼狈瞬间淹没了他，朴灿烈死死瞪着沈槐安那张在阳光下依旧明媚动人的脸，嘴唇哆嗦着，想再放什么狠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一刻他只觉得这“池水”冰冷刺骨极了，一直寒到了心里去。
见他不接，沈槐安不再强求。
言尽于此。
沈槐安不再看他，转身对惊魂未定的伯父和太太小姐们微微欠身，“真是抱歉，惊扰了各位的雅兴，想来是朴少爷跟我开了个玩笑，一时不察竟自己落了水，但已经无事，我先失陪片刻，看看客房有无干净衣物给朴少爷。”
说完，她优雅从容的离开，独留朴灿烈一人泡在冰冷的池塘里，像个愚蠢又狼狈的小丑，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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