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灿烈落水的事，很快成了小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槐安对此充耳不闻，倒是吴世勋再次登门拜访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此事。
“前几日，听闻茶会上出了点小意外？朴家那位少爷不慎落水了？”
吴世勋端坐在沙发，指节分明的手轻搭在膝上，语气温和如常，他关切道：“沈小姐当时亦在园中，可曾受扰？”
“劳学长挂心，无碍”沈槐安含笑点头，但语气无波“许是朴少爷当日脚下不稳，才滑了一跤。”
“滑倒吗？”
吴世勋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极淡的思量，随即唇角牵起一个无奈意味的弧度，“沈小姐总是这般宽厚待人。”
“不过……”他略作停顿，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带着一种学术研究的严谨口吻，“我在美国主修心理学时，做过几起类似的实验，有些观察，虽或属多虑，但出于专业所在，还是想与你探讨一二。”
他身体微微前倾，姿态专注，像是在分析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据我几次观察，那位朴少爷目前的行为模式，呈现出了某种不稳定性，上次在贵府，情绪就颇为激烈；这次茶会，又恰在你近旁发生意外。”
“这种连续的、指向性明确的非常态行为，在心理学范畴，往往关联着某种强烈的内在驱力或未获满足的…情感需求。”
“所以……”
这次他点到即止，并未再使用任何“危险”、“偏执”的字眼，但他想他聪慧的安安定会明白，那位不可控的朴家小少爷会为她带来多少不可预测性的影响。
而他的安安最是讨厌麻烦……
那未尽的言语里，仿佛只是冷静地铺陈着某种客观分析的可能性。
沈槐安静静听着。
吴世勋的话，逻辑清晰，措辞审慎，句句裹着关怀与理性的糖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种客观现象。
然而，沈槐安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却被这看似公允的分析无声地绷紧，朴灿烈是反常，是行为难以捉摸，但吴世勋这种不动声色、以学术理性为刃，不断将朴灿烈推向“异常”、“不稳定”定位的行为，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异样。
看来素有儒雅之名的吴教授也不似他表现的那般温和有礼啊。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吴世勋，那双明亮的杏眼里没有了惯常的笑意，只剩下一种平静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澄澈。
“学长的专业毋庸置疑，不过学长…似乎对朴少爷格外关注？竟连他的小‘心思’都格外了解呢……”
吴世勋温和如故，对于她的试探，长睫下星眸流转又转瞬即逝，一闪而过的笑意浅浅。
他从容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动作优雅而克制：“不过职业习惯罢了，况且，沈小姐兰心蕙质，风姿卓然，周遭目光本就复杂多样，多一些理性的审视，总非坏事，不是吗？”
谈笑间，那个态度温和的吴教授似乎又回来，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又聊起了新到的外文书籍，谈论其中的哲学思辨，融会贯通，思路清晰，让沈槐安暗暗钦佩的同时不由得觉得割裂，仿佛刚刚那个理智到残酷的吴教授从未出现过。
送走吴世勋，沈槐安独自来到沈家花园，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鬓边的碎发。
她沿着小径慢慢走着，想着朴灿烈泡在冷水里那羞愤欲绝的眼神，想着吴世勋温和话语下那若有似无的引导。
烦闷。
她需要透透气。
不知不觉，沈槐安又走到了那片靠近沈朴两家交界的偏院，这次她不再是去找朴灿烈，她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
然而，就在她经过一丛开得正盛的白山茶时，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却又映入眼帘。
朴灿烈。
这回他没有躲在阴暗的角落，而是坐在偏院墙根下一块干净的矮石上，背对着沈家花园的方向。
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单薄的侧影，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支炭笔，膝盖上摊着一本粗糙的速写本，正专注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风吹动他额前微湿的碎发（大概是刚洗漱完？）神情是沈槐安从未见过的恬静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在画什么？
沈槐安脚步放轻，没有再靠近，只是隔着一小段距离和花丛的缝隙悄悄注视。
朴灿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锋锐的侧颜在夕阳下显得柔和了，没有了平日的紧绷和戾气。
沈槐安只能看到他笔下飞快地勾勒着——流畅的线条，饱满的轮廓……似乎，是一朵正在盛放的花？
他画得很认真，很投入。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膝头的画纸上，仿佛给他周身那层冰冷的空气镀上了一层暖意。
沈槐安站在茶花丛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落水时的狼狈和羞愤似乎已经褪去，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完全沉浸在绘画中的少年，这画面，竟奇异地抚平了沈槐安心头因吴世勋那番话而升起的烦闷。
她看了片刻，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再过度关注，只是在他似乎快要画完、停下笔端详的时候，沈槐安悄无声息地转身，沿着来路离开了。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危险吗？或许。
复杂吗？肯定。
但此刻，她更愿意记住夕阳下那个安静作画的侧影，和那朵在他笔下悄然绽放的、不知名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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