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基地的后山有片竹林，晨露坠在叶尖，风过处便簌簌落下来。邹雨霏背着画板往深处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时，韩冲正站在竹影里，手里拎着两罐冷茶。

“张婷寄的乌龙茶，说你该少喝甜的。”他把其中一罐放在她画架旁，金属罐身凝着层薄汗。

邹雨霏低头旋开拉环，茶香混着竹节的清气漫出来。她在画纸上勾勒竹枝的走向，笔尖顿了顿，落下的墨点恰好晕在留白处，像粒被风遗落的星子。

“你画竹总留三分白。”韩冲忽然开口，视线落在她的宣纸上，“跟你做人一样。”

她的笔顿了顿，墨汁在笔尖积成个小团。“留白才有余韵。”她轻声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弯腰捡片竹叶，指腹摩挲着叶脊的纹路，那姿势像在触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傍晚收工时，邹雨霏发现画具袋里多了个小布包。打开看，是枚竹制的书签，被打磨得极光滑，边缘刻着道极浅的弧线，像她画过无数次的、他食指翘起的弧度。

“后山捡的竹根，随便刻的。”韩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促。他手里还捏着块没刻完的竹片，边角被削得锋利。

邹雨霏把书签放进帆布包最里层，那里躺着他画的那只手，还有张婷寄来的明信片——海边的日出果然是粉色的，张婷在背面画了三个小人，手拉手站在浪里。

夜里起了雾，民宿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邹雨霏去厨房找水，看见韩冲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那枚没刻完的竹片。月光漫过他的肩线，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睡不着？”她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他抬头时，雾汽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珠。“在想，”他顿了顿，把竹片揣进兜里，“竹节要刻几道才好看。”

邹雨霏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混着远处竹林的沙沙声。她忽然想起张婷临走前的话，说韩冲这人看着漫不经心，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那幅《窗边》，”韩冲忽然说，“空画架旁边的地板，有块淡淡的蛋糕渍。”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原来他连那样细微的地方都看见了。

雾渐渐浓了，把远处的山影晕成片模糊的青。韩冲的袖口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竹片的凉意。两人都没动，任由那点温度在雾里漫开，像宣纸上晕开的墨，淡得刚好，却又分明留着痕迹。

“明天该下山了。”邹雨霏轻声说。

“嗯。”他应着，视线落在她帆布包的搭扣上，那里别着枚竹书签，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雾里的风带着水汽，吹得人鼻尖发凉。邹雨霏忽然明白，有些情意就该像这竹间留白，不必填满，不必说破，却早已在彼此心里，刻下了深浅恰好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