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糕里的糖

厨房飘起白雾时，邹雨霏才发现面粉袋空了半袋。

韩冲正站在水槽前洗槐花，指尖沾着细碎的白瓣，水流过他手背的薄茧，把花瓣冲得轻轻打旋。“够了吗？”他回头问，额前的碎发被蒸汽熏得微湿，“你以前总说，花瓣要挑最嫩的芯，蒸出来才不发涩。”

邹雨霏往面盆里磕鸡蛋，蛋壳落在瓷碗里叮地响。“差不多了。”她低头搅着蛋液，声音被蒸汽裹得软乎乎的，“糖少放些，你现在训练要控糖。”

他愣了下，手里的漏勺晃了晃。去年住院时，医生说他血糖有点高，她随口提过一句“以后少吃甜”，原以为他早忘了。

案板上摊着她找出来的旧围裙，蓝底碎花的，边角磨得发毛。韩冲拿起时，发现内侧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冲”字——是她刚学刺绣时的手笔，针脚歪得像爬虫，当时他笑了半宿，说要留着当传家宝。

“还能穿？”他比了比，围裙带子短了些，大概是这两年他肩宽又长了些。

“凑合用。”邹雨霏把筛好的面粉递过去，指尖擦过他手腕，那里有道浅疤，是某次演练被铁架蹭的。她忽然想起那天他回来，举着流血的手腕笑：“你看，多了个勋章。”

那时她正蹲在地上给他缝补磨破的训练服，针脚扎进手指，血珠滴在布上，他抓过她的手就往嘴里含，被她笑着推开。

槐花拌进面糊时，香气漫得满厨房都是。韩冲负责揉面，手掌翻飞间，面团渐渐变得光滑，虎口处的筋络绷得清晰。邹雨霏靠在门框上看，忽然说：“你揉面的手法，跟队里揉防火布似的。”

他低头笑，白汽从他肩头漫上来，把声音泡得发暖：“那不一样。防火布要绷紧，面团得松快些，才发得起来。”

就像有些关系，攥得太紧反而会散，松一松，倒能慢慢回温。

蒸锅上汽时，邹雨霏去翻橱柜，找出个青花盘子。盘沿缺了个小角，是去年她搬离旧屋时，唯一带走的餐具。那时她蹲在空荡荡的厨房，摸着这个缺口掉眼泪——是某次韩冲给她盛汤时，手滑磕的，他当时懊恼了半天，说要赔个新的，她却说“这样才记得住”。

“还留着？”韩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盘子在手里发烫。“扔了可惜。”

他没说话，伸手接过盘子，用指尖摩挲那个缺口，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糖。

槐花糕蒸好时，阳光正好爬到窗台。韩冲先夹了块递过来，冒着白汽的糕体上沾着几粒花瓣，甜香混着麦香扑过来。邹雨霏咬了一小口，甜度刚好，是她偏爱的那种，不齁，余味里带着点清苦，像极了他们这两年的日子。

“怎么样？”他盯着她的嘴角，眼里带着点紧张，像学生在等老师打分。

“比以前进步了。”她笑着点头，忽然发现他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又受伤了？”

“前天搬水带蹭的，小伤。”他往嘴里塞了块糕，含糊道，“你以前总说我毛躁，拿东西总爱刮着手。”

她确实说过。但她没说的是，每次他受伤，她都偷偷把创可贴换成带卡通图案的，看他皱着眉贴在手上，却从不摘下来。

盘子渐渐空了，韩冲收拾碗筷时，邹雨霏忽然说：“队里……最近忙吗？”

“还行，昨天刚处理完一场仓库火灾，没人员伤亡。”他洗碗的手顿了下，“你别担心，我现在很小心。”

她没接话，走到窗台前，把昨天摘的槐花串挂好。风一吹，花瓣簌簌落，落在韩冲刚洗好的盘子上。

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槐花的甜。“霏霏，”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能不能重新来？”

阳光从槐花串的缝隙漏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邹雨霏看着他的手，那双手能扛水带，能爬高楼，能揉出她喜欢的槐花糕，也曾在她生病时，笨手笨脚地给她掖被角。

她没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缠着创可贴的食指。

指腹下的创可贴有点糙，却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漫过来，像槐花糕里慢慢化开的糖，不浓烈，却把心里某个发涩的角落，悄悄浸得甜了。

窗外的鸟又开始叫，槐花香随着风，漫进了敞开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