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册里的灰》
午后的阳光斜斜铺在客厅地板上,浮尘在光里轻轻游。邹雨霏蹲在纸箱前,指尖捏着本红皮相册,封面上的烫金字母磨得发浅——是韩冲送她的三周年礼物,当时他挠着头说:“队里老班长说,过日子就得有本相册,不然老了没处想。”
纸箱是昨天从储藏室翻出来的,堆在墙角快一年,落了层薄灰。韩冲正拿抹布擦茶几,看见她蹲在那不动,放轻脚步走过来,膝盖不小心撞到纸箱边缘,滚出个褪色的布偶熊。
是只歪脸的小熊,耳朵缺了半只。邹雨霏伸手把它捞起来,指腹蹭过熊肚子上绣的“霏”字,线脚已经松了。“你还记得这个?”她抬头时,睫毛上沾了点灰,“那年你出任务,回来带的纪念品,说是灾区孩子送的,你硬要给我。”
韩冲的耳根红了红。其实是他在火场废墟里捡到的,看着像被遗弃的,想起她总念叨想要只小熊,就偷偷洗干净,找队里文书绣了字,骗她说“是孩子特意留的”。
“记得。”他蹲下来,帮她把相册从纸箱里抽出来,封面的灰沾在他手背上,像落了层细雪,“你当时抱着它哭了半宿,说‘比玫瑰靠谱’。”
邹雨霏笑出声,指尖拂过相册封面的灰,簌簌落在光里。“那时候你送玫瑰总掐错日子,要么早三天,要么晚五天。”她翻开第一页,塑料膜下嵌着张褪色的照片:两人站在城郊公园的银杏树下,她穿着他的消防服,袖子卷了三圈还晃荡,他半蹲在旁边,笑得露出虎牙,手里举着串刚摘的野山楂。
“这张是你第一次带我去队里家属院,”邹雨霏的指尖在照片上顿了顿,“你说消防服能辟邪,非让我穿上拍一张。”
“是老队长说的,”韩冲凑过来看,呼吸扫过她的耳廓,有点痒,“他说穿这身衣服的人,心里都装着念想,邪祟不敢近。”
他当时没说的是,他心里的念想,全是她。
往后翻,照片渐渐密起来。有她在训练场边看他爬绳梯的侧影,他吊在半空冲镜头比耶,安全绳勒得胳膊发红;有两人在跨年的消防队门口,他举着个皱巴巴的气球,她踮脚帮他拂掉肩上的雪;最后一张停在去年春天——他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她站在床边给他剥橘子,两人都没看镜头,却能看见她嘴角的笑,和他偷偷望向她的眼神。
相册到这儿就空了。后面的纸页泛着浅黄,像被阳光晒了很久。
邹雨霏的指尖停在空白页上,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她把相册塞进纸箱时,故意跳过了这一页。那时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再不会有新照片能填进来。
“其实……”韩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低,“我手机里存了不少你的照片。”他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划到最近的一张:是昨天在槐树下,她仰头接槐花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队里同事说我,手机相册快成你的专属了。”
邹雨霏凑过去看,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没动。照片一张接一张滑过:她去年躲在消防队对面的公交站,被他同事拍下来发给他;她朋友圈发的便利店雨夜图,他存成了屏保;甚至有张她加班时,他路过她公司楼下,拍的办公室亮着的那盏灯。
“你……”她想说什么,喉咙忽然有点堵。
韩冲把手机收起来,伸手拂掉她肩上的灰,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霏霏,”他的指尖停在她耳垂上,带着点颤,“我知道我以前笨,总让你等,总让你担心。但我这双手,除了扛水带,更想以后天天给你剥橘子,给你修灯泡,给你……”他顿了顿,眼里的光比午后的阳光还亮,“给你一个能装满新照片的家。”
邹雨霏看着他手背上的创可贴,想起今早他给她煎蛋时,被油星烫了下,慌忙往水龙头下冲的样子。想起他昨天摘槐花时,左脚落地的轻顿;想起他洗槐花时,指尖沾着的白瓣;想起他揉面时,虎口绷起的筋络。
这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像相册里没拍下来的画面,其实早就在心里存了厚厚的一叠。
她忽然伸手,把那本红皮相册往他怀里塞:“那你得负责把后面的空白页填满。”
韩冲愣了愣,低头看怀里的相册,封面的灰被他掌心的温度烘得渐渐暖了。他抬头时,看见邹雨霏正看着他笑,眼角堆出像小猫似的纹路,和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相册的红皮上,浮尘还在光里游。韩冲伸手把邹雨霏拉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这次没松开。
“现在就去拍第一张?”他晃了晃她的手,指尖勾住她的小指,“去公园,还穿那件消防服,我这次肯定把日子记准了。”
邹雨霏笑着点头,看见那只歪脸小熊被韩冲塞进她口袋里,耳朵蹭着她的掌心,暖烘烘的。
旧相册里的灰被轻轻拂掉了,而新的故事,正顺着阳光的纹路,慢慢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