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上光阴

开春的第一抹新绿探出头时，邹雨霏在葡萄藤下发现了个小惊喜——去年冬天埋的缓释肥旁，冒出了株陌生的嫩芽。韩冲戴着老花镜蹲了半晌，笃定地说：“是牵牛花，估计是鸟儿带来的种。”

他们给这株不速之客搭了细竹，看着它绕着葡萄藤往上爬。牵牛花的藤蔓比爬山虎更急，卷须像小手似的到处摸索，碰到葡萄枝就死死缠住。“你看它多黏人，”邹雨霏给花浇水，“倒像咱们刚认识那会儿。”韩冲正给月季剪枝，闻言笑出声：“那时候你总说我黏，现在倒嫌藤蔓不缠人了？”

孙女踩着小板凳来看花，举着蜡笔在阳台的白墙上画藤蔓。“这是爷爷，这是奶奶，”她指着交错的线条，“中间是小葡萄。”韩冲把画框钉在旁边，邹雨霏看着墙上的涂鸦与真实的藤蔓渐渐重叠，忽然觉得时光也像这样，把虚构的期盼，慢慢描成了触手可及的模样。

入夏的蝉鸣刚起，老房东太太的儿子来了趟，送了袋新摘的梅。“我妈总念叨你们的葡萄，”他看着爬满栏杆的藤，“说当年就数你们家阳台有生气。”韩冲泡了梅酒，邹雨霏翻出老太太留下的相册，发现某页夹着片干枯的葡萄叶，边缘写着“2018年夏”——正是他们第一次请老太太喝葡萄酒的那年。

暴雨来的夜里，韩冲起夜时总往阳台瞅。“放心吧，”邹雨霏拉他回床，“去年加固过的棚子结实着呢。”他却嘀咕：“就怕牵牛花经不住折腾。”后来她才发现，他凌晨三点悄悄披衣去了阳台，把那株最细的藤蔓挪到了葡萄藤中间。晨光爬上窗台时，看见两株藤紧紧抱在一起，像一对共撑伞的伴侣。

葡萄成熟的季节，孙女带着幼儿园的手工作业来——用彩纸做的藤蔓，上面挂着全家人的照片。“老师说这叫生命树，”小姑娘指着照片间缠绕的纸条，“就像爷爷奶奶的藤藤，把大家都连起来了。”韩冲给葡萄套防虫袋，听着这话忽然红了眼眶，邹雨霏递过纸巾，指尖触到他颤抖的手。

秋分酿新酒时，他们打开了五年前的陈酿。酒液沉成琥珀色，韩冲倒酒的手比往年更稳了些。“还记得这坛子吗？”他指着陶瓮上的刻痕，“你说要每年划一道，看藤长多高，咱们就过了多少年。”邹雨霏数着那些浅浅的刻痕，十七道了，比当年半人高的葡萄藤，长得高多了。

冬雪落得勤，韩冲给藤条裹棉布时，邹雨霏在旁边搭了个小支架。“明年让牵牛花往这边爬，”她比划着，“省得跟葡萄抢地方。”他笑她操心太多，却还是按她的意思调整了竹架。雪落在两人肩头，像给头发染了层白，倒分不清是雪还是霜。

喝着热汤看窗外，藤蔓裹在棉布里，只露出纵横交错的枝干，像幅水墨画。“你说它们冷不冷？”邹雨霏忽然问。韩冲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岁月的茧传过来：“有咱们守着，冻不着。”

孙女的涂鸦被雪映得发亮，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和真实的藤蔓在暮色里融成一片。邹雨霏忽然明白，所谓岁月，从不是藤上的年轮，而是每道刻痕里藏着的故事——是他为牵牛花挪藤时的小心，是她给陈酿坛刻痕时的认真，是祖孙俩数葡萄时的欢笑声，是老房东太太相册里，那株半人高的葡萄藤，终于爬满了整个阳台。

“明年开春，”韩冲往她碗里添了块排骨，“咱们在藤下种点薄荷吧，泡茶喝。”邹雨霏望着窗外的雪，点头应着。她知道，等冰雪化了，新的嫩芽会从老藤里钻出来，就像他们的日子，看似年年相似，却总在藤蔓的褶皱里，藏着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