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上春深

开春的第一缕暖意漫进阳台时，邹雨霏发现葡萄藤的老枝上冒出了米粒大的芽。韩冲正踩着板凳换窗帘，听见她的惊呼，手里的挂钩“当啷”掉在地上：“我看看——今年的芽比去年密。”他扶着她的肩膀凑过去，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像藤蔓交缠的形状。

修枝剪又派上了用场。韩冲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比年轻时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这片叶得留着，”他拨开重叠的枝桠，“底下藏着花苞呢。”邹雨霏递过创可贴——今年换她备着了，指尖触到他手背的老年斑，像藤蔓爬过的墙，刻着经年的痕。

爬山虎的新叶刚舒展，社区的年轻夫妻来借竹架。小姑娘摸着卷须惊叹：“原来植物真的会认路！”韩冲蹲下来教她怎么固定藤蔓，邹雨霏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去年那根早混进了更多同伴，忽然想起老房东太太的话。老太太冬天搬去了儿子家，临走前把相册留给了她，说“日子的根，得自己收着”。

月季开得最热闹时，儿子带着孙女来了。五岁的小家伙举着放大镜看蚜虫，韩冲在旁边摘辣椒，祖孙俩的对话飘进厨房：“爷爷，葡萄什么时候能吃呀？”“等你暑假再来，就能摘紫玛瑙了。”邹雨霏切着番茄笑，听见孙女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奶奶的戒指上有藤藤呀？”

入夏的暴雨比往年更凶，遮阳棚经不住折腾，裂了道口子。韩冲搬来梯子修补，邹雨霏在底下扶着，看他后背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歇会儿吧，”她递上冰水，“反正葡萄还没熟。”他抹把脸笑：“得趁着晴天修，不然熟了的果该被淋坏了。”忽然发现他弯腰时，后腰比去年更弯了些，像被藤蔓压弯的竹架。

孙女放暑假那天，葡萄藤果然挂满了紫果。小家伙踮着脚够最底下的一串，韩冲托着她的胳膊，邹雨霏举着剪刀待命。“咔嚓”一声脆响，紫莹莹的葡萄落进竹篮，祖孙俩的笑声惊飞了窗台的麻雀。晚上喝葡萄酒时，儿子忽然说：“爸，您这手艺比酒庄的还好。”韩冲得意地扬眉，给邹雨霏添酒时，手微微晃了下。

秋分那天翻出旧相册，孙女指着刚搬来时的照片问：“奶奶那时候头发好黑呀。”邹雨霏摸着自己鬓角的银丝笑，韩冲在旁边补话：“你奶奶现在也好看，像秋藤，有味道。”窗外的爬山虎红透了，风一吹像燃着的火，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愈发柔和。

“还记得你送文件那天吗？”邹雨霏忽然开口。韩冲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怎么不记得，你穿白衬衫，我紧张得把安全帽带系成了死结。”孙女凑过来要看照片，指着相册里青涩的两人，突然拍手：“爷爷奶奶像小葡萄！”可不是么，那时的他们，不就像刚挂果的青葡萄，带着点酸，却藏着往后所有的甜。

冬雪落下来时，韩冲给藤条裹棉布的动作慢了许多。邹雨霏搬来小凳子让他坐着弄，自己往棉布上喷温水——今年的藤好像更怕冷了。“明年换厚毡子吧，”他拍拍葡萄藤，“老伙计也得保暖。”孙女堆的雪人就立在旁边，胡萝卜鼻子冲着阳台，像在守护这一片温暖。

热汤端出来时，韩冲正对着手机视频教儿子加固棚子。“……用那种宽胶带，记得顺着藤的方向贴，别勒着芽眼……”他说得认真，哈出的白气在镜头前散开。邹雨霏把汤碗递给他，忽然发现视频里的两人，像极了老房东相册里的模样——只是这次，他们成了年轻人眼里“稳当的老藤”。

雪越下越大，藤条裹在棉布里，只露出遒劲的枝干。韩冲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像多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按在她胸口的力道。“明年，”他回头望了眼阳台，“咱们在藤下搭个暖棚，冬天也能看绿。”

邹雨霏望着他发间的雪，与白发融在一起，忽然懂了时光的模样。它从不是呼啸而过的风，而是葡萄藤上的芽，是爬山虎的卷须，是他们掌心交错的纹。那些被岁月缠成的结，看似寻常，却早已把两个生命，长成了彼此最坚实的根。

窗外的雪落在藤条上，轻轻巧巧的，像给来年的新芽，盖了层暖被。